狩猎黄昏(59)
从弗林特·博纳塞拉挥动染血的圣咏,到狩猎之地化为死者的坟场,就连月亮的轨迹都没能倾斜多少,短暂到令人胆寒。
虽然对方的脸孔让何塞感到自己先前的想象力果然有极限,但这绝不是正常的弗林特。何塞的选择非常简单,他穿过已经看不出原样是属于野兽还是人的肢体,来到距离弗林特很近的位置,而在他试探性地发问前,猎人早已发觉到他的到来。
拥有绿色眼眸的男人目光冰冷地消失在原地,用快到看不清的动作将何塞锁在身后的高墙上。
在极近的距离下,弗林特在月光中冷白沾血的脸孔呈现在何塞眼前,绿眸中没有温度。
他没有认出他。
何塞目光闪烁,咬着牙,毫不手软地用手中聚集而成的冰造手杖挡开弗林特的挥刀,在狭小之处使用长柄武器的弊端由此显现,圣咏的力道一部分被墙壁弹开,迸发出令人牙酸的火星。
可是这股能让人手腕脱臼的力道居然没有令长刀脱手,弗林特的动作毫无停顿,甚至选择倒提着刀刃,再一次刺向何塞。
目睹猎人手掌被割伤后鲜血直流的模样,何塞被渴血支配混沌的思绪顿时像被彻骨寒意一扫而空,他不认为死亡会突然降临,因此不去做那些令身体变钝的思考,他身体前倾,用双手去接下象征死亡的刀锋。
“弗林特·博纳塞拉,清醒点!”
无论是什么原因使得弗林特变成这样,只要把他唤回来就好了,这个男人即使陷入绝境敌我不分也没有对那些人类动手,他的心中尚有绝对不会越过的底线,他一定能认出他来。
何塞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握住刀尖,圣咏的刀身缓缓吸收他手上留下的血,时间宛如在此时停下脚步。
猎人的身体骤然停顿。
弗林特似乎在抗拒着什么,虽然按住何塞的力道没有松懈,但慢慢地,他握着圣咏的手已经垂下。
“……”
何塞被割伤的双手几乎不能抓握,但在伤口愈合前他还是伸出手,握住对方紧握武器的手腕。银灰色的刀刃沾满鲜血,何塞清楚地看到那些诡异的血流汇集后被刀纹吸收,散发出更加奇诡的红色,他意识到是圣咏有所古怪,奋力去掰弗林特的手。
“……”
而猎人也同样在拒绝自己的武器。
终于,在两方共同的努力下,长刀脱手,猎人眼中赤红的杀意缓缓消失殆尽。
弗林特祖母绿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挣扎的迷茫,何塞注视着他,亦能在猎人眼中看到自己。
他们几乎同时找回身体的痛感,何塞的表情变得介于放松和痛苦的矛盾之间,露出终于放心下来的苦涩笑容。
好像几天不见了。
好像,都有点惨。
何塞在斟酌半天自己的开场白后放弃了,因为没有了面具的阻隔,弗林特的脸近距离呈现在他眼前,导致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完美到没有瑕疵的容貌,多看两眼都感觉不忍。何塞把目光落在弗林特颜色浅淡的嘴唇上,感觉对方也正在酝酿话语。
“弗林特。”最终,何塞仿佛只能从脑子里调度出对方的名字。
“嗯。”
除下面具,弗林特的声音跟平时有些微的差别,何塞努力压抑的冷静被危机末尾的慌乱和紧张取代,以及再一次见到弗林特后的欣喜——这些情绪杂糅在一起,给他一种自己的心脏正在猛烈跳动的错觉。
何塞用手指慢吞吞蹭去弗林特脸颊边沾上的血,最后看了一眼对方超乎想象的脸,随即严肃地为他戴上猎人面具,遮住这张名副其实的神赐之貌。
有幸一见后,何塞理解了这幅面貌为何会从弗林特的童年就给他带来无尽的影响。
也许,这的确不是该出现在人间的面容。
由于一下子松懈下来,何塞接下来的话也没有走脑地从嘴里溜出,带着毫不偏颇的认真意味。
他说:“幸好我没有在一开始就看到你的脸,否则我会怀疑喜欢你是因为你的相貌。”
等过了好几秒钟,何塞才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在表达什么意思,他呆愣地看着弗林特,但因为自己刚刚亲手给猎人戴好了面具,他不知道弗林特现在是什么表情。
恰好此时,鹰唳自天边传来。
何塞在响动中听到一声轻微至极、稍微错过就会被当作幻听的鼻音。
弗林特微微垂下头,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穿过何塞腋下,像在用单手拥抱他。
何塞不知道这算不算他的回应,但是堆积的情绪和时间的推移已经把理智的堤坝冲击出难以忽视的缺口,在迷宫的血腥之中,何塞连弗林特接下来是否有话要说都没听到,只听到自己脑中无限放大的某条弦终于绷断的声音。
何塞带着红痕的眼睛紧盯弗林特颈侧,像能透视出其上跳动的血管。
血。
“……对不起。”
这一次他没有力气再阻止自己了。
何塞循着气息紧紧贴住弗林特的身体,扯动肩膀,在对方身形摇晃着低下头时咬上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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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写这段的时候跟姬友讨论何塞见到弗林特的第一反应是啥。
姬友:何塞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想象力果然还是有限的吧。
我:何塞的第一反应是赶紧给扣上。
hhhh我觉得我说的比较真实,但两种都采用了hhhh
第五十七章
鹰唳声鸣响于漆黑夜晚的天穹时,米迦尔正坐在窗边往旅馆楼底下看。老师居所燃起的大火已经被扑灭一天多的时间了,由于扑救及时没有让百里宫其他地方遭受波及,实属不幸中的万幸,但米迦尔却因为所经历的事情接二连三,至今仍旧处于毫不真实的心境中。
现在是夜晚,黎明即将到来。他待在旅店的房间里,身上披着毛毯,手里是热腾腾的牛奶,水雾笼罩他的眼镜,随着他的鼻息飘荡各处,在如此安逸的氛围下,年轻学者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用力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吸血鬼的出现,恶魔的绝迹……密督因乃是被血魔法笼罩的土地,造成这一现状的缘由来自于第一库歌洛仙的神匠伊诺·特里斯维奇,而他曾在五百年前向其他知识库寄出求助信,其中一封辗转多年到了米迦尔的导师吉南手中,导师由此来到密督因后接触到更多的秘密,最终选择成为吸血鬼、得到能够追求无穷知识的永生。
——以及先生也想让我追随他的脚步成为跟他同样的生物。
米迦尔捏紧手中的杯子,默默咽了口唾沫,心中的震荡和酸涩至今都未消退。
房屋倾塌的废墟中没有找到任何人的遗体,导师离开后藏身到某处继续他研究的可能性很大,而那个叫威拉德的吸血鬼原来就是猎人在追捕的对象,他还带走了何塞……
听尼奥先生的话说,这里吸血鬼的数目不是单枪匹马能应付的,他已经向家族寄去鹰信,可是弗林特却没等族人的援助到来而是独自一个人不见踪影。
如果不是何塞用魔法扑灭房间里的火,米迦尔和尼奥可能就会被永远困在那里,而何塞到了现在都没有音信,就连前去寻找的弗林特也是一样。
——他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米迦尔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信心满满,他一口气喝光牛奶,把杯子搁到窗台上,拿出笔记开始继续写下那些他仍然能记起来的、从导师那看到的研究报告的线索。如果所料不错,这些关于血魔法的研究已经成为了吸血鬼的助力,来自诺兰的学者成为他们的帮手,而这些吸血鬼似乎对这片土地心怀不轨。
——追求知识是不分善恶的吗。
米迦尔对密督因发生过什么知之甚少,而导师的智慧远在自己之上,也许是他一生都无法企及,这样的人都选择为真理而舍弃人类之身、协助藏在暗处立场不明的势力,米迦尔没有资格轻易评判。
不过这个年轻的学者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会尽力去思考,将这个疑惑放在心上,然后去帮助对他有所恩情的人们。
“嗯?这些是……”
在纸张间抬首的米迦尔看到楼下风尘仆仆归来的尼奥,他本想打开窗子去打招呼,问问有没有何塞跟弗林特的下落,可他马上发现尼奥并不是只有自己。
此处发生火灾后鲜少有人停留,可这个时候在黑夜的街道上,围绕着已经烧毁的房屋废墟硬生生多出十几号人,米迦尔刚才根本没有发现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们就像幽灵,而且统统戴着跟弗林特同样的猎人面具。
在百里宫贵族的私人院围中,当属于弗林特的血涌进口腔的一刻,何塞下意识地用力吸/吮,咽下一口温热的液体。他的脑中缺失的鸣弦没能立刻对比出鲜血与血瓶中经过处理的血液有何不同,但对何塞来说,这就是他此刻得以维持神智的生命之源。
弗林特的脖筋绷紧到发硬,何塞咬得不重,尖牙仅仅能刺破皮肤。他牢牢抱紧猎人,闻嗅他身上的血味,按住弗林特的肩膀——这恰好碰上对方受伤的肩胛,弗林特发出重重的鼻音,偏过头,却没有挣脱何塞的怀抱。
吸血鬼在吸取猎人的血液,这在博纳塞拉之中算得上奇耻大辱,它代表战败、处于颓势,被敌人趁虚而入,紧接着丢掉性命。在吸血鬼手上战死也好过被吸血,这是大部分猎人秉持的想法,也是弗林特曾经的信条之一,他会杀死所有胆敢企图他血液的吸血鬼。
然而,这个想法在这一刻改变了。弗林特移动自己没有受伤的手臂,用微小的力道轻轻扣住何塞的后脑,将他按向自己颈侧。
——我可以把一切奉献给你。
弗林特无声的诉说是否传达给了何塞不得而知,但在吞下第一口血后,何塞的耳朵灵敏地听到猎人的闷哼。
——我在做什么。
何塞眼中因为渴血而变成的暗红骤然消失,他咬了咬牙,继续舔舐弗林特颈项上被自己咬出来的血洞,在看着它们不再流血后,他掰开弗林特扶着自己脑袋并且已经僵住的手。
弗林特的衣袖已经满是干涸的红色,何塞周围充斥猎人的气味,他在酝酿了半天自己的言语之后,被又一声凌厉的鹰唳打断,在他抬头时,弗林特的低哑嗓音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