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黄昏(178)
片刻的沉默宛如咫尺到天涯那般遥远,何塞挣开恋人的怀抱,一字一句道:“过不了多久这里就将引爆,地下的魔晶矿脉、空气中的魔力、骸骨里面的恶魔之血……就像在充满可燃气体的窨井里丢下一根火苗,这个割裂于世的空间承受不住这么大的能量,外壁破裂后,湮灭的火焰将吞噬周遭的一切。”
“我必须解除这个法术。”何塞拼命把心中的痛苦隐藏在颤抖的语调背后,接着道:“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时间不够,着手解除神代魔法跟解除通道禁制我只能选择一个。”
何塞可以选择用这个时间消除通道禁制,在爆炸前跟弗林特逃出生天,传送到神代魔法波及不到的范围之外,可是这样就等于舍弃掉这周围所有的人存活的机会,即使古曼韦尔中的博纳塞拉猎人他几乎不曾相识,即使威斯特首府中全都是跟他半点关系没有的陌生人,即使毁灭的阴影可能笼罩不到任何一个对他来说重要的人,但何塞·伊诺做不出那样的选择。
他不能就这样逃走。
“可你却让我逃。”弗林特从沉默中开口,直视何塞不敢与他对视的眼睛,“如果你相信自己,在解除法术之后我们照样可以着手去把通道的禁制打开不是吗。”
“即将引爆的是个神代魔法,我没有把握……我只是不能在没尝试过之前就放弃,但我根本不知道它能不能解除!”何塞声音难掩尖利,他刚刚甚至在绝境中指望那个号称能恢复神匠伊诺记忆的可能,只是现实没能给他这个揪心的机会,时间不站在他们这边,他连去寻找伊诺的血汇聚到了哪里都不行,更别提在一点线索都没有的现在去找那个歌洛仙真正的出入口。
他不想跟他所爱的人分开,但他同样不能把弗林特活下去的可能葬送,自私地把他绑在身边跟自己一起面对失败的后果。
因为失败的尽头就是死亡。
弗林特静静地听何塞说完,他一直在保持沉默,但这不代表他不为所动,弗林特轻抚对方发红的眼尾,认真且理性地说道:“如果我出去,而你失败了,我不能使用魔法,这短短的时间足够我从湮灭的范围圈里走出去吗?如果出去以后我的族人就在外面,我被他们杀死,结果又和跟你死在一起有什么区别?”
“你欺骗我的代价,等我们逃出生天后再向你讨。何塞,我从不为你做选择,你也不能用‘为了我好’这种借口让我失去陪伴你的机会——即使是最后一次。”
何塞哽住了,喉咙里像是堵了块化不开的冰。然而弗林特的神情温柔平静,不像在说生死,像在计划一场远行。
他微笑了下,拉着何塞的手把他带到第一块石板的位置,随他一起蹲下/身。
“我想同你一起走向胜利。虽然我与魔法绝缘,但这样特殊的体质说不定也能帮到你……我希望能成为你的力量。”
何塞抚摸这些凿刻残酷咒语的石板,苦涩地道:“如果我没能阻止……”
“那我们就在地狱相见,带着这个世界所有的不平,到死亡的国度去见那些因此逝去的人。”弗林特勾起嘴角,碰了碰何塞戴戒指的那根手指,“我相信这件事一定不会发生,你能做到。”
人类的意志能够创造奇迹,更何况何塞·伊诺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天使般的奇迹。
——一切魔法都有解除的可能,只要得到演算式然后用同样的方法逆推就能做到。他必须试试看,用衰微的身体驾驭他曾经驾驭过的力量。
何塞紧紧捏住自己的右手,身体颤抖得厉害,不过很快他就平静下来,心想,如果刚刚弗林特听从他的话从通道离开,那现在的自己该多么孤独。
那种无望的痛苦没能出现,真是太好了。
他因为自己的盲从浪费了几分钟时间,必须用清晰的头脑把进度赶回来才行。
何塞从口袋里翻出一只小巧的晶石沙漏摆在一边,就着被自己咬破的嘴唇些微的血腥气,低头看向这些刺目的刻印,开始一点点破解其中的奥秘。
他手心的温暖跟心中的力量,都来自于身边的男人以及他的话语跟心灵。
他多么幸运,能够得到这样的爱来冲破黑暗。
第一百四十三章
弗林特挤进通道,强健的臂膀死死顶着没有一丝缝隙的岩壁,他膝行向前挪了一步,忽略骨头互相挤压的生疼,调整身体,一只手抠住前方突起的石棱,深深提气,用全然的臂力把自己扯进这个窄小无比的通路里。
他幼时曾怀着希冀跟欣喜爬进通往圣地的密道,为的就是穿过骇人的恶魔尸骸向他的天使献上祈祷,所以每一次离开的时候,这个洞口就宛如要把他吞噬回现实黑暗之中的巨兽,他带着万分不舍离去,期盼下一次到来,那样的过去在如今弗林特心中没能留下多么深刻的痕迹,而时隔多年他再度背离心中的圣地,即使同样把他的天使留在身后,弗林特也早已不会不舍,因为他正带着拯救的希望前进。
几分钟以前,何塞在精神的极大消耗中丢掉手里充当临时魔杖的冰锥,盯着半空中由光的轨迹绘写而出的上千个字母跟符文,他面无血色,脸上的表情凝重无比。
“这个法术不能解除。”
他先说了结论。想来也是,如果能通过破解出演算式后直接反写的一般方式解除神代魔法,那神代的大型战争就不会几乎以无数的牺牲跟毁灭收场。原因无他,那些创造出毁天灭地魔法之人用一种近乎病态的方式编撰法术,使得它们的演算式拥有完全对称的首尾,这也就从根本上杜绝了用反写来解除法术的可能。
但何塞的神色并非绝望,他眼中闪着此前从未见过的精芒,高度的精神集中让他对手上的冻伤跟指甲断裂的疼痛全无反应,他挥开已经呈现在自己眼前的符文,大步走到弗林特身后的洞口前,把手按在边缘外一掌的距离,用手上未干的血划出一道痕迹。
“——可以引导。”
他带着血气吐出这句话,从石板一眼望到洞口深处,沙哑地重复,“神代魔法会从这里点燃,然后席卷整个空间,进而引燃地下的魔晶矿和不远处的恶魔骸骨,强堵不行,却可以通过更改一部分发动条件,把这股能量导向一处……”
一旁的弗林特听懂何塞的意思,“导向这个能消减法术的洞口。”
何塞缓慢点头,但这个原理嘴上说的容易,实施起来却非常困难,且不论他临时起意的修改是否能准确无误将点燃的引线导向通道,如果这条通道半路撑不住这么强的力量或者它的尽头有任何问题,他们所有的尝试都将功亏一篑,甚至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给这个即将破裂的气球造一个出气口,不让火苗把其他燃料引燃,它的规模就不会那么恐怖。没有法术能直接抵挡神代魔法,通道本身没有神代魔法的强度,不能完全把法术吞噬殆尽,但至少可以消耗一部分,剩下的就由出口释放。”何塞简单解释后,从口袋里拿出法刻刀,开始在石板上刻写改动。他必须多加小心,既不能破坏即将成型的法术以免造成难以预料的意外,又必须把新的算式添加其中将其变成能为自己操控的弹药。
何塞像在摆弄稍有不慎便会引爆的精密装置,小心翼翼把外壳拆开改动里面的齿轮和束线,他不能有一点多余的动作,每一个符文刻下之前都是一番耗费心力的推算,在倒挂的晶石沙漏无声流淌的细沙中做着最大的努力。
“需要我做什么。”弗林特听完何塞的意图,意识到这里面有必须自己去做的事,跟这个通道有关。
“我需要你加固通道,弗林特,只有你进得去。必须保证能量通过的时候这个口子不被撑破,以及,残存的力量即使从出口泄出后也不会危机外界。”
“第二点要怎么达成?”弗林特陷入沉思,“莫非要再开一个门,把剩余能量导到无人的地方?”
“没错。然而传送必须知道具体的距离跟地点,所以你要出去替我确认现在的歌洛仙在哪里,然后我在通道跟法术相互抵消彻底失效的瞬间远程施法,在出口处开门。”
何塞看似随意地说出目的,实则深知这件事的操作难如登天。一个疯狂的构想就足以拉低成功率,现在一下想出来三个,他不仅要改动神代魔法,在不能自己亲自动手的情况下加固通道,还必须把歌洛仙的出口从内陆改为无人区。
一切都是理论,实践的机会只有一次,这就是何塞不得不面对的严苛现状。
任何一点微小的瑕疵都可能导致失败。
何塞自嘲地笑了,“听上去是不是异想天开?我们现在半点不知道这个通道跟通道之外的状况,意外的可能性根本数不过来。”
弗林特摇头,不觉得何塞的想法不切实际,“你会成功的。”
何塞握刀的手停了停,他抬起脸,认真地看向弗林特,“不要勉强自己。前方对我们来说完全是未知的,可能有更凶险的情况。如果没法解决,你一定要回来,我们再……思考对策。”
也许时间不会允许。
但弗林特还是笑了笑,嘴唇擦过何塞的脸颊,“你只管留在这里专注你自己的事,剩下的由我来完成。”
——无论什么意外,我都会将它们一一消除。
弗林特咬着牙在通道中移动,边缘锋利的岩石在他身上留下无数划痕跟擦伤,他像被挤压在一副几乎没有空隙的瓮棺里,连顺畅的呼吸都因为胸腔的压迫难以舒张,猎人唯一的动作只有手臂朝前进的方向扳住一块又一块充当着力点的石头,不能回头,更无法屈膝后退。
这比他此前每一次战斗都要艰难和孤独。
弗林特心里默念着时间,到达出口成为他此时此刻脑袋里的唯一念头,他靠着双臂和腰部拖着整个身体前进,暗无天日的世界里,他的锐利如鹰目的眼眸死死盯着前方,越来越促动的呼吸混合着血腥跟尘土在他眼前染出赭褐色的灰蒙,猎人眨了下眼,汗珠顺着眼角流向颈项,带来一丝难以察觉的凉意,这令他变得墨绿的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