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明(28)
“换了个接头人……”凌松悚然一惊,“你们!”
“冷静一下,凌将军,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未明楼主居然还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凌松被恶心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不就是好奇一叶阁的调查为什么一直没什么进展吗?每隔一段时间,贤王府就会有几名守卫护送府中女眷的珍贵首饰到有长期合作关系的工匠处,进行修缮上油,你们没有截获的密信就藏在那几个箱子里面。”
“这不可能!”凌松深深皱起了眉,“虽然把守严密,但是箱内的东西我们的人都寻隙窥探过几次,的的确确过了金银玉器便没有别的东西了。”
未明楼主的唇角勾起一嘲讽的微笑:“你还记不记得贤王府里那个老妖婆是什么来历?”
“你是说王妃?蛊毒双修的、巫族唯一的圣女吗。”
先帝的父亲驾崩之前,曾在如今的贤王和先帝之间犹豫不决太子的人选。然而贤王却于此时退出帝位之争,甚至执意迎娶一名来历不明的民间女子为正妃。
这个决断让他在接下来的十几年中成为了先帝最为信任倚重的弟弟,这份信任甚至延续到了由他亲手扶上皇位的少帝身上。
然而近些年一叶阁却查到,这位来历不明的王妃根本不是什么“出身民间”的平凡女子,她是南疆巫族唯一的圣女,蛊毒双精被倾举族之力供养的存在。
贤王与王妃间估计也并不存在什么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爱情故事,真正论起来,两人之间更多的还是利益的交换。
正是因为如此,凌松才认定了贤王有不臣之心,随时警惕着他的不轨之举。
然而即使是知道了王妃的身份背景,少帝对曾经护着他走过皇权动荡风雨飘摇的贤王仍然无法狠下心去猜忌试探。
不推彻底推翻贤王,自然无法为叶府翻案。凌松只好提出演一出戏,明里暗里不断打压自己,让少帝亲眼看看贤王占据彻底的优势时,撕下那张伪善的面皮。
“巫族之人擅毒术,女子常将蛊毒蓄于随身首饰中。”谈到此处,未明楼主眼底闪过一丝诡秘的寒意,“但是可以旋转扭开拆成两截的金簪之中,能放的也并不仅仅是封喉毒药。”
“而有趣之处正在于,在这个过程中,将首饰整理放进箱中的侍女,护送箱子的侍卫,甚至是最后负责修缮的工匠,都并不清楚自己经手的是怎样一桩一旦被发现便牵扯甚广的重罪……只有最后伪装成买首饰的客人趁机取走信件的北人,和一开始将信纸放入簪中的王妃,才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如何在重重耳目之下瞒天过海。”
凌松缓缓眨了一下眼睛,用震撼之中尚存的一丝理智开口问:“……那你们是怎么截下这些密信的?” “很简单。”未明楼主顿了一下,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般偏了偏头,“换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金店老板不就行了吗?”
“一模一样的……”
“杀人、易容,都是未明楼再熟悉不过的业务了,起码也合作了一段时间,将军还不了解我们的做事风格吗?”
“那是一条人命!你……!”
“你们的人几经试探也并没有在其中发现半点漏洞,也是因为在这个信息传递的链条中,除了首尾两端,中间的每一个环节都是真正无辜的。他们尚不理解自己的行为会造成的更深一层的影响,却已然成为了帮凶。”
凌松被他激得按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即便如此,你也不能……”
“——你现在是要教导我怎么做事吗,凌将军?”
两边的大门被气流嘭的一声对侧撞开,抱着外套徘徊在门外的凌凌呆立在原地,缓缓眨了眨眼睛,愣愣地迎上了一左一右向他射来的两道冷锐目光。
凌松唰的沉下了脸:“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不知道自己身子弱要好好养着吗?
见他面色不豫,凌凌越发惴惴不安了,踌躇着开口:“外套……”
凌松飞速瞥了一眼被他抱在怀中的眼熟布料,下意识地开口:“不是我的!”
凌凌低头看了看外套边角熟悉的纹绣,又抬头看了看凌松,目光简直茫然得有些委屈了。
站在一旁的未明楼主突然莫名其妙的“啧”了一声,凌凌的目光循声而至,望了未明楼主一眼却呆住不动了。
凌松才想起身边还有这样一个人,想到他对凌凌过分的关注,心下警惕,连忙向前一步挡在了两个人中间,对凌凌哄道:“你先回去问问初桃,她知道这件衣服是谁的。”
凌凌的目光在面前的两个人之间来回了几次,低低应了声是抱着外套行礼退下了。
一贯喜欢搞事的未明楼主居然也就这样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他走远之后才阴阳怪气地开口:“怎么比上次见的时候要清减了些,将军若是不会疼惜美人,还是尽快送到我楼中为好。”
也不想想是谁害的!
一再提醒自己大事未成不能轻易杀掉面前这个男人,凌松强压着怒气冷声道:“来人,送客。”
49
接到消息的卫流光行踪隐蔽地匆匆赶到的时候,天边还没有完全亮起来。
凌松端坐在客厅的桌前,用一块深棕色的鹿皮缓缓擦拭着从不离身的长剑。
他一手稳稳托着剑柄,注视着剑身的目光严肃冷凝,姿态却是温和而珍重的。
距第一次从父亲手中接过这把秋水色的长剑早已过了很久,不知不觉中,截云已经默默地陪伴了他许多年。
是他忠诚可靠的战友,和无坚不摧的利刃。
“计划可以提前了,”凌松放下剑抬起头,扬了扬下巴示意卫流光去翻阅那两大箱子文件。
他黑沉的眼底跃动着明灭的火焰,仿佛下个瞬间便要惊起燎原之势。
卫流光迟疑地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了两页,随即露出了和昨天夜里的凌松如出一辙的震惊表情。
“……真是一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稍微平静下来后,卫流光从怀中递过一张纸条,“另外,白羽骑中你身边的卧底,我已有了一些眉目。”
“——是他?!”
凌松手指一颤,纸条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其上出现的名字是很久以前就跟随着他的一名小队正。
他霎时间明白了他在城郊的行踪是为何能被摸得这样清楚,这一场仗又为何会胜得如此艰险,原来是军中早有叛徒!
父亲留给他的,铁桶一般的白羽骑……
凌松闭了闭眼。
“我之前的确感觉到他有些奇怪,但是没往这方面想——去查一下理由,还有他与贤王联系的证据。”
“可以让一叶阁开始造势了,我这边柳璃会尽力配合你。有需要未明楼出手的地方直接联系楼主,他虽然相处时需要防备,某些时候也还是可堪一用的。”
“你真的决定了吗?即使踏出这一步可能让你身陷绝地?”
凌松眼角微扬,露出一个甚至是有些不屑的笑意:“……这些年来,我有哪一步不是在刀尖上行走呢?”
“我拦不住你,”卫流光叹了口气,“只是你的小美人怎么办?”
“他有名字,不要这样叫他。”凌松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这一次他沉默得比以往都要久,“……我会托人安置好他。”
卫流光啧舌:“之前看着这么宠,倒也真舍得……”
“人生在世,总有些非做不可的事情。”凌松的手指轻轻拂过削铁如泥的剑锋,“是吗,截云?”
被放回剑匣之中的秋水色长剑依然嗡然作响,似乎也在期待着一场以血还血的战斗。
朝堂上的风向悄然变了。
继白羽骑将士被弹劾举止失度闹市纵马后,某日朝会,一封检举信又被端端正正地送上了少帝的案头。
这封检举信证据翔实,条条列举了被举报之人所犯罪行,包括用异族文字撰写的往来书信、金钱财物往来的记录,以及被举报人确有盗取情报的可乘之机的佐证。
信中举报的是白羽骑中一位队正勾结北人,通敌叛国,甚至有可能是导致不久之前那场战役损失惨重的元凶。
一石掀起千层浪。少帝当堂震怒,令刑部即刻拘留涉嫌通敌的队正,务必彻查此事。
次日,朝中十二位官员联名上书,弹劾白羽骑主将凌松治下不力,有意包庇下属。
这天朝会结束后,贤王一反常态地挡在了凌松,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劝诫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劝将军还是早日上交虎符,闭门思过,好自证清白。”
这是明晃晃的嘲讽与激将了。若是凌松此时上交兵权,难免将自己陷于人人都可以踩一脚的弱势境地;而若是凌松以其它借口推脱将虎符攥在自己手中,贤王一党便有更多佐证诬他叛国之罪了。
凌松冷冷地剜了贤王一眼,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在身侧始终攥紧的拳却恰到好处地“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贤王在他身后微微眯起了眼,缓缓地捋了捋灰白的短须。
“太狡猾了……”卫流光咬牙切齿地一拍桌子,“他一定是知道我们查到了什么,宁愿自断一臂,也要往你身上泼脏水。”
“这种损失对他而言远远算不得‘自断一臂’,不过是让一颗弃子发挥完它最后的作用罢了。”凌松眼底闪过一丝沉痛,面上却依然是克制的平静表情,“是我们慢了一步,没有查到那个队正的家人被控制了。他走到这一步,也有我失察之责。”谈到此处,他却突然正色,“不过也无需自乱阵脚,贤王应当不清楚我们已经得到了他这些年来于北人全部的往来书信,否则不会只有这点动作——他们若是欠缺防备,便是我们行动的契机。”
这股歪风不知何时吹到了民间,一时之间,竟流传起了白羽骑欺压百姓、空吃粮饷的童谣。
凌松在百姓间的风评本就算不上好,多年来有心人从茶馆酒楼里流传出的小道消息把他塑造成了一个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的修罗形象。
“虽然眼下的景况跟我们的设想相差无几,但果然还是会令人不爽啊……”卫流光苦笑道,“民众愚昧,轻易便能被流言操纵。”
“这不是他们的错。”凌松摇了摇头,“玩弄民意者终将倾覆民心——你且看着。”
流言中心的凌松不声不响地硬扛了几日,像是终于扛不住了,如贤王所愿的上书请罪,不甘不愿地上交了虎符,自请卸任白羽骑主将一职。
少帝倒没有过多地责怪他,反而温言安抚了一番,道是一定令刑部早日查清真相,还他一个清白。
——即便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帝王曾经的白羽骑主将的信任仍没有要减少半分的迹象。既然如此,贤王一党又怎么甘心再作壁上观,不趁机把难得落在弱势的凌松踩得无法翻身?
料想到自己这一卸任营中必定人心惶惶,朝会后凌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骑着马打算去白羽营看一圈。
没想到营房门口的守卫已经换上了两张陌生的面孔,他在门口就被拦下了。
“营房重地,外人不得擅入!”
——“呛”的一声,两只锋锐的长矛一左一右地架成了十字,牢牢挡住了他的去路。
“外人?”像是感到十分惊奇般,凌松勒紧了缰绳,微微上挑的眼角至上而下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守卫,“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守卫慑于他的锋芒,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脖子眼看着就要退避,一个声音却于此时不紧不慢地从旁边插了进来:“凌公子既然已经卸任主将,就不要再为难下面做事的人了吧。”
凌松目光如电向他疾射而去,来人是贤王一党的中坚力量,这些年来屡立奇功在朝堂上如步青云的定南将军,韩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