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墟见/替亲爹扛情债是什么体验(41)
周乐圣恍然。天泉池水的隐秘从来没有破解过,但隐山老人手札中既然提过,必定有些异处。
师父怕还不死心,想找出池水秘密,使得大师兄活过来。
只是几百年也没寻见的事,今时今日又能寻见吗?
大夫又道:“我之前看他便有些不对头,恐怕执念太过,也要入魔障。”
周乐圣本要追去,却想起江逐水临终前的话,生生止住冲动。
大师兄将信物交了他,便是将狱法也托付给他,他不能辜负这信任。
然而自这日起,山中起了传闻。
——何一笑疯了。
71、
当时在场之人皆是值得信任的,周乐圣想过几回,也不知这传闻是如何来的。
潜入山中的人还未抓住,他不敢掉以轻心,除了加紧戒严和控制山中出入人员外,还让四五个弟子一起行动,不准分开,以免被人个个击破。
原本这些法子足以使得情势稳定,然而传闻甚嚣尘上,除了何一笑疯了,更有他为师不尊,逼女干弟子一事。
周乐圣初听见便是大怒,严令彻查此事,却无甚收获。幸而主峰封闭,传不到外头。
他无法,只得下令谁若再谈此事,必将严惩,才暂将这事压下去。
如此不过几日,山中人心惶惶,有学宫弟子聚在一起,一齐要求出山。周乐圣以雷霆手段镇压下,却清楚不能长久。
狱法山一下缺了两个主心骨,绝不是别的可以弥补的。此时即便涿光姑射没动作,自己恐怕也撑不下去。
他将心笙领在身边,当自己徒弟教导,只求他能快些成长起来,才算不负师兄期望。
秦铮上峰顶看过,回来说不知师父去了哪儿,竟不见人。
何一笑不可能下山,周乐圣知晓峰顶有密道,对方肯定在那儿。
然而知道也无用,何一笑自己不下山,谁又能逼他。
怕什么,便来什么。周乐圣没有见过三十年前那场浩劫,但听师父讲过。他也曾想,如果是自己面对三十年前那种境遇,会做何反应。
现在他知道了。
这段时日,周乐圣耗费的心血远超过往,七天七夜没有入睡。
他根本睡不着。
由于紧锁山门,疏忽了对外界的关注,直到涿光山围在山下,一直潜伏在山中的白蔓君与他里应外合,打开山门,领着涿光山弟子冲入山来,他才意识到大势已去。
狱法山如今群龙无首,山中上下人心不定,基本还未做什么抵抗,便被涿光控制住。
周乐圣剑法虽高,到底与任白虹差了一辈,力战不敌被卜中玄拿下。
而师弟妹们年幼,整个狱法山几乎不堪一击。
周乐圣曾想见一见涿光山主,然而此时,他原有的好奇早已被愤怒、屈辱所取代。
实则他也未见得对方真面。
任白虹坐在他那顶平肩舆中,由四名青衣小僮抬着,身边是卜中玄。
二人相隔薄纱,周乐圣被两个涿光弟子将手折到背后,押解到肩舆前。
声音飘出肩舆,轻得没有一点份量,周乐圣之前动过武,翻涌的气血还未回复,耳边似有轰鸣,对周遭声音听不太真切。
“何一笑竟当真不管你们了?”
周乐圣对这位师父原本就没什么期望,也就不会真有什么失望,只是觉得辜负了大师兄临终所托,连心笙也被对方抓住,心中满是自责。
想及此,他连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求早些死,省得还要看之后惨况。
孰料任白虹道:“现在还不杀你。我不信何一笑当真无情至此,连弟子性命也不管,”又道,“你师父现在在哪?”
周乐圣不答。
任白虹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中玄,我们走。”
周乐圣动不得,眼睁睁看着这顶肩舆朝峰顶飘去,心里产生了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若师父真疯了,与他拼个两败俱伤也好。
此次来的不止涿光山,除了原本潜藏在山中的白蔓君,早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刻,任白虹便通知了姑射主人,二人约定于此会面。
他到了,对方来迟一步,但想来也快了。幸而何一笑似真疯了,扔下了狱法,也扔下了徒弟。
无人得见的肩舆内,任白虹左手摸上剑柄,心道,纵是真疯了又如何?该报的仇,总要报的。
此时已入夜,但四个小僮脚步轻灵,在山道上如履平地,不一时便望见峰顶。
任白虹道:“停。”
肩舆停在原处,卜中玄卷起衣袖,俯身扛起,低声道:“师兄坐稳了。”
任白虹不常笑,因而连笑起来的时候也轻得听不见:“……好。我听你的。”
他听说过无数次有关天泉池水的传闻,却是头回亲眼见着。
“倒不见什么出奇的。”
卜中玄来前便知道了此地情况,听了这话也未犹豫,到了削壁前,将肩舆放下。
任白虹道:“白蔓君没出现,我怕他别有用心。你开机关时小心些,何一笑纵然真疯了,也不是易与之人。”
卜中玄打小听这位师兄的话,打开机关时分外小心。
机关门才开了道缝隙,便有火光透出,任白虹耳朵好,听见里面声响不太对。
他年岁长,这三十年虽清心寡欲,再推前却是个极受欢迎的人物,因而一下便听出那喘息声中饱含情欲。
江逐水已经死了,他暗忖。再听见这情动之声,只觉毛骨悚然。
“谁!”
肩舆落在门内,任白虹看见何一笑披头散发,衣襟大敞,转过来的脸上神色狰狞吓人。
他动作却快,第一时候便拿被褥将怀中人裹了,只漏出一缕漆黑长发。
任白虹道:“我们也算老朋友。前不久才见过面。”
何一笑将怀中人全身上下都裹严实了,方道:“滚出去!”
任白虹轻声道:“你知道的,我来了便不会走。只是没想到,你竟连死人也不放过,当年江卧梦的尸身莫非也……”
何一笑模样不对,但看来还是有些清醒的。
青娥剑放在榻边,他随手拔出,一剑斩下,也不看到底伤到人没,又将之前的话说了一遍。
“出去!”
卜中玄原本要挡,任白虹先出了手,剑也未出鞘,便将剑气化了去。
他原先有些怀疑江逐水是否当真死了,然而他知晓对方从不在徒弟面前拔剑的习惯,此时既然无所顾忌,便是说人已经不在了。
“这一剑连你原先五成功力也没,”任白虹道,“我今日来,新仇旧恨暂且不提。何一笑,你狱法坐拥天泉三百多年,有哪个窥破其中奥妙吗?你剩下几个弟子都在我手里,当真什么也不管了?”
何一笑丢开剑,只抱着怀中人,眼神愣怔,根本不听他说话。
他这般衣冠不整,神色恍惚,瞧得任白虹心有恻然,低声道:“真是个疯子。”
这人原先便有这名号,此时再说起,情形又大是不同。
任白虹最恨的人是江卧梦,何一笑于他而言,却似扎在心上的一根刺,在意的时候时时念着,如虫蚁噬心,这时见了对方这幅模样,刺忽然软了。
并非不恨,只是杀心转淡,有些微怅然。他见何一笑连剑也不要了,道:“中玄,我们走。”
卜中玄扛起肩舆,才提起脚,何一笑扭头看来:“你们怎么还不走!”
任白虹道:“我不管你真疯还是假疯,若再拦我,便不会留情。”
便在他说话间,室中四十九支烛火,一时为气劲所迫,微微摇曳。
卜中玄扛着肩舆往前一步,何一笑不耐扭头,随手挥出一掌。
他用剑,指掌上功夫算不得好,这一掌又劈得过于随心,任白虹言出必诺,并未留情,铿地一声剑吟。
一团剑光逾出,竟未损得纱帐分毫,
这一剑是他全力施为,何一笑为剑气所伤,嘴角泌出一线血丝。
他这时也不那么疯了,还知道抓起青娥剑,抱着怀中人遁逃。
门被堵住,他只得往暗道走。
72、
任白虹怕又生出事端,忙道:“快追!”
卜中玄早些年走内家路子,后又走了三十多年外家,不止力大无穷,轻功也颇佳,闻言健步如飞,似缓实快。
那边何一笑脑子到底不正常,似没个方向,左摇右晃,时而还往壁上撞。
只是无论如何颠簸,他总将怀里人护得滴水不漏。
任白虹瞧在眼中,心道,当年江卧梦身死也不见他疯成这样,这回却有些不同。
这一来,他也生出疑心,道:“前边是绝路,我们慢些,小心为上。”
卜中玄听他话,放慢步子,前头何一笑却仍是那般横冲直撞,没一会儿便离了好长距离。
他们这时也不急了,稳稳往前,也没用多少时间,便到了那处冰室。
来之前,白蔓君与他说过,天泉池水真正的隐秘便在正中位置。
此间是有光的,月光自顶上窟窿洒落,恰好照见中间那副冰棺,若要再探,必得将之移开。
任白虹事前不知棺中人身份,第一想法便是江卧梦。
对于这人的恨意,三十多年未有平息,他肺腑之中如有火烧,却强迫自己冷静。
——还不到时候。这事之后,棺中人如何处置,都能随他意,不必贪图一时之快。
任白虹静下心,心知之后难免与何一笑起冲突,正可以拿这作威胁,想来对方即便再疯,碰上这事总能有点理智。
那边何一笑缩在冰棺下,怀里抱住人,俊美面孔上散了原来的冷傲,一派纯然,倒似个抱着心爱玩具的无助孩童。
若是往常,任白虹与这人对上,总要吃亏,然而对方若疯了,情形便难料了。
他到底有些把握,方要让卜中玄再往前些,身后忽有人道:“我来迟了。”
任白虹心喜:“不迟。”
那人从后面走出,花青色衫裙,发髻松垂,衣饰质朴,却挡不住那绝世的容光。
姑射主人瞥过冰室:“何一笑疯了?”
任白虹不爱把话说死,况且他心中也有疑虑:“八成。不,七成。我有些不放心。”
姑射主人道:“想好对策了吗?”
任白虹沉吟片刻,道:“那棺对何一笑意义重要,不论疯不疯,他总要注意着的。我在肩舆之中,不太方便,一会儿我出手引开他,你趁机推开棺。”
姑射主人又道:“打开暗道的法子在白蔓君手里,他没到之前,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任白虹极轻地笑了一下:“他必定早来了,只等我们解决了何一笑,才来收渔翁之利。”
“你甘心让他做渔翁?”姑射主人转头看来,视线似乎穿透纱帐,直抵对方身上。
任白虹与人隔绝久了,在这种目光下有些微不自在:“这是挑拨?你可不像做这种事的人。”
从始至终,姑射主人眸光不曾有片刻动摇,如高山顶上最洁白的一捧雪,即便听了这话,也只道:“不是挑拨——是拉拢。”
任白虹颇感新奇:“我以为我们本就是一条船上的。”
姑射主人蓦然叹了一声,仿佛檐下的落雨,叮叮当当敲着人心房:“三个人的船,总不如两个人行得稳。”
任白虹道:“若船上只一人呢?”
话里隐含意思值得揣量,姑射主人却似什么也没听懂:“那便是白蔓君的船了。”
说至此,二人一齐息了声。任白虹喊了声:“中玄。”
卜中玄与他相处日久,知他心意,扛肩舆往前。
何一笑是疯,不是傻,因而在剑气临头前,抱着人跳开了。
然而任白虹原不是想把他如何,无甚杀机,剑意如阴雨绵绵中的黯淡日影,飘忽不定,将他锁在一处动不得。
那边姑射主人如一片落叶,轻飘飘落在棺旁,微微侧首,掠了掠鬓发。
她发丝原本就一点不乱,这动作做来却美态万千,再自然不过,可任白虹见了,品出些微古怪。姑射山主何等样人,何以忽露出这副小女儿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