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知错(29)
阿婆笑笑便离开了,嘱托道:“可千万要把鸡吃了。”
晏适容连连点头。
年丰见薛措面色不再那么苍白,这便放了心,“药还是有效果的。”
他穿着年丰给他找出的粗布衣服,捧着自己熬的药,端到薛措面前,一勺一勺地喂给薛措,偶尔咳嗽掩下血迹。他想,等薛措醒来,这样的日子好像并不坏。
不过离京几日,大魏宫、四华巷在他心里那好似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后来你去京城找过那个贵女吗?”
年丰择菜的手一顿,一时思绪万千,晓得他在说谁。
晏适容解释道:“是阿婆与我讲的。”
年丰自嘲地笑了笑:“找过,是我痴心妄想了。后来她成亲了,嫁给一个官宦的儿子,日子总归是过的圆满。”
晏适容便不说话了。
年丰站起来,背过身去,重重地发出一声叹息——
“还以为我这样说自己心里会舒坦些,其实并没有。那日她家人来找她时,我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任她被带回京。可事后我想着她,心里很难过,用家里所有的牲畜换了一匹马,骑着马进了京。她质问我为何任她被带走,我却答不出一字。她要我带她走,我却迈不开步子。因为我以为,让她回家,去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是我能给她最好最好的东西了。”
“那后来呢?”
“后来她被家人强迫去嫁给一个官宦的儿子,出嫁当日一杯毒酒自尽在了家中。”年丰眼睛湿润,“我做错了……若我早知道她会自戕家中,我会在刚进京城就带她走——不,我会在她家人找上来时就紧紧拉住她的手。我总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我以为我在对她好,不知道原来她只是想和我一道而已……”
晏适容心被重钝,忽地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正要说话,那头传来薛措虚弱的声音,似是在要水喝。
晏适容端杯倒水走到薛措跟前,年丰便笑了:“那我便不打扰你们了。”
晏适容认真对他道了句谢,年丰却没有再说话。走到了自己的屋子,拿出支未送出手的步摇,放在脸颊边轻轻地蹭了蹭。
推开窗子,落了满地白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wifi和小女子的肥宅水!
感谢超凶、干卿底事、铁粉的雷!
决定把文案食用指南给改了,虽然我觉得[根本]不虐但是你们说虐那就虐吧qaq
☆、随朕回宫[捉虫]
薛措醒后,头几天还淌着血的伤口渐渐开始愈合,没几天便可下地了。
他同年丰道谢,年丰却将晏适容扯到他身旁:“你要多谢他,那时他背着你倒在了我家门前,满身是血,我险要吓一跳。”
晏适容微微一哂,咳了两声,“没那么夸张啊。”
薛措听着晏适容闷闷的咳嗽声,一颗心比当时中箭还要难受。他的小王爷平日里是娇生惯养的,肩不抬手不提,逛个窑子一张嘴便有人喂葡萄。他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身子,平日连个包袱都是下人给他背的,却是闷声不响的,硬将他背了几十多里带来了这里。
他失血晕厥的前一刻,晏适容死死拉住他的手,将他扛到背上:“薛藏玉,我不会放下你。”
薛措便靠着这句话撑了回来。
他摩挲着晏适容的手,看着他瘦削的脸,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却失了昔日的光华,他却说不出旁的来。
昏迷不醒的那几日他所做的噩梦都是与晏适容有关,好容易拼命从滔天的梦魇中逃出来,明明有一肚子话想要说,可醒了,看到人在他跟前,却觉得好像说什么都不重要。
真好,他的小王爷,还在他的身边。
可晏适容的手脚却比往日更凉,成日里有气无力的倚着床。背薛措到逐流村已花掉他全身的气力,他渐渐嗜睡,偶一睁开眼,见到薛措微红的一双眸子,轻轻一笑。可当他闭上眼睛再醒来,许已是过了一整天。
晏适容日复一日地消瘦下去,偶尔毒液涌上胸腔,死命压抑着的灼心的沸腾也嚣张而起,气涌上来,他便张嘴一口黑血喷涌而出。苍白的唇沾着邪异的色彩,精致的小脸早已失去昔日的神气。血星子沾到薛措乌黑的靴子上,暗下一点斑驳的痕迹。
然后,晏适容便阖上了眼睛,在淡淡的梅香中睡了过去,长睫颤了两下便不再颤了。
耳畔不知道是谁的呼唤,穿过十四岁那年的一相逢,还沾着酒香,却碎在了那暗红的星子里。
薛措攥紧他的手,微微发抖,手心里都攥出了濡湿,他也不愿放开,哑声叫他:“小王爷……小王爷……”
原本宠溺的称呼却因他喑哑的调子变得莫名有些滑稽难听,薛措自嘲地笑了一声,仍一遍遍唤着他:“阿玉……阿玉……”
晏适容长睫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凝视着他,“藏玉哥哥。”
薛措倾身抱住他,胸口紧紧地贴住他的胸膛,鲜血透过纱布透过衣裳,在灰旧的破袍子上留下鲜艳的颜色。薛措也不理会,只皱了皱眉,却将晏适容抱得更紧了。
紧密的疼痛从胸前传递过来,这拥抱太疼了,疼得他冷汗直冒,可他舍不得撒手。
因为这疼却让他真切地感受到晏适容还在他身边。
桃花眼中烟波缓缓流转着,晏适容抬起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薛措的背,似是安抚。
薛措终不再那么紧绷,抬起身子,怕压坏了他,在他上方道:“我以为你要回天上去了。”
小时他们听过牛郎织女的故事,说是牛郎拿了织女的衣裳,织女回不去天上,便得做牛郎的妻子,与他白头偕老。
以前宫里头的长辈们还打趣晏适容是天上仙女投错了胎,投成了男儿身,等反应过来迟早是要回天上去的。
不过是哄三岁小儿的话,晏适容四岁便不再信了,薛措却始终记挂着这一茬儿。
晏适容孑然而来,却不似织女一般会被什么东西给牵绊住,若是一闭眼,兴许便是真走了。
晏适容吃力笑笑,额间朱砂也暗淡无光。
他看着薛措,轻轻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你便是我的打算。”薛措顺嘴说。
晏适容胸腔一窒,谁又能想到往日寡言硬派的薛措现如今顺嘴一说便是裹了蜜的情话。
他苦涩地笑了,与薛措说道:“待你伤好,还是找机会悄悄潜回京吧,拿了我的玉符与金牌,便只管走,天大地大总有你容身的地方。”
“那你呢?”
晏适容侧过头,一颗晶亮的珠子无声滑落在颊边,“若我当真回天上去了,我便在上头好好保护你。”
薛措再听不得这话,蹙眉堵住晏适容的唇,轻轻浅浅地濡湿了他干涩的唇瓣,浅尝辄止,稍触即分。
夜色沉沉,独抱一天岑寂。
薛措灰布衣袍浸着血色,狭长眼底泛着淡青,只听他坚定的声音回绕在晏适容的耳畔:“你去哪,我便跟你去哪——你休得撇开我。”
……
只是他们最后还是哪儿也没去成,因为晏清亲自来逐流村接人,说是要带弟回家。
天子脚下,逐流村却并不富庶,世世代代耕田事桑,往上数三代都不一定出过举人。一朝扬眉吐气,竟因圣上亲临。
年丰早知收留的两个人身份金贵,不曾想一个是当今六王,一个是红莲司指挥使。
晏清微服出宫,一身雪白锦缎,冷浸溶月,气定神闲地踱步走到床边。晏适容一时有些惊慌,胸肺气岔,又灌了口冷风,连连咳嗽。几个卫兵与薛措在这样狭窄的屋里打斗起来,招招式式攻他胸膛。薛措刚刚愈合伤口很快裂开,分神注意晏适容之时却被人从后而攻,踢倒在地上。
晏适容的咳嗽撕心裂肺,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也被呼出的白起吹得起起伏伏,隐隐溅上血点。
晏清充耳不闻旁边的打斗,自顾自地给晏适容倒了杯茶,一手为他顺着气,一手给他递茶杯与手帕。金丝的帕子被晏适容折合在了手中,晏清看着看着,渐渐移开了手,皱起了眉。
晏适容手里是晏清给的金丝绣帕,身上却是一身灰布。由是晏清瞥了眼被迫压跪在地上的薛措,眼里渐生怒火。
晏适容吞了几口水,终是将闷在心口的浊气给咽下,却是急忙忙地看向薛措,发现他胸口的伤已经绽裂开了,血液浸透了衣裳,一路往下淌着。
可即便如此,薛措的背脊依旧挺得板直,似乎这些并不能够折损他分毫。
晏适容咬着牙,也直起了背,双目定定地看向薛措。
四目相对,薛措回他一个安定的笑。
晏适容咧着嘴,红着眼睛,觉得此时的自己的笑容定然是比哭还难看。
晏清摸了摸晏适容的头:“外头也玩够了,随朕回宫罢。”
晏适容摇了摇头:“宫里不是我的家。”
头上那只手不动了。
晏清收回了手,阴沉沉道,“那哪里才是?”
晏适容仰头看着晏清,眼神清亮纯澈,一如儿时:“你说呢,皇兄?”
晏清倏地笑了,离了床边,抽过侍卫手中的剑,一个剑花挽过,剑锋已是抵在了薛措的背后。薛措挣了两下,几个侍卫死死将他压住,他胸前的鲜血印子一路蜿蜒到了腹下。
晏清虎口使力,剑尖前推,薄薄的剑刃深深地刺进了薛措的皮肉,贯穿他左边肩胛。
薛措咬牙硬是一声不吭,生生受着,眼睛不眨,背脊却挺得更直了。
“薛措!”晏适容大喊一声,胸口浊气到底是没有压住,蓦地吐出一口血来,地上黑红一片。
薛措本是以为自己能忍痛的,却因晏适容这样难过的一声呼喊,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连同一颗心都被晏清这把剑给贯穿了。
晏清少而习武,剑法更是师承薛林将军,未想到这干净利落的一剑竟是刺进了薛措的肩胛骨中。晏清犹自冷笑,只看剑下这人何时低头。
“噗”地一声,晏清将剑狠狠被拔出,剑尖上还滚落着薛措殷红的血,鲜血直流。
“薛措!”晏适容再呼一声,想要下床,却因双腿无力,不由得滚了下去。
薛措扬起头看向他:“我没事。”
晏适容摔得不轻,薛措奋力挣扎着想要靠近晏适容,却被侍卫们死死扣住,右肩胛骨登时鲜血淋漓,地上湿漉一片。
晏清眼眸幽深,眉头暗皱,勾笑的唇却蕴着薄怒。年轻的帝王的剑再次朝薛措挥去,秋风透过纸糊的窗子,呼啸刮来,众人面前都是刻骨的寒。
晏清冷声对晏适容道:“回家。”
平望扶着晏适容支起身来,他深知晏清秉性,此时便是要一个台阶下,便忍不住劝道:“王爷啊王爷,您好歹说一句软和话吧,宫里头要什么有什么,就算是您这毒也能给解喽。您就别倔了,随皇上回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