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知错(28)
不知又跑了多久,忽然人影动,晏适容猛一回头,落入一个充满血腥味的怀抱。
即便那血腥味再重,他也能闻出隐约的梅香。
是薛措。
薛措抱着他,贴在他耳边轻声道:“阿玉别怕,我来了。”
他说阿玉别怕,可他自己却害怕得紧。方才跳车他没有手抖,方才御敌他也没有手抖,可眼下,他抱着晏适容,双手却抖动得厉害。
他是真的害怕,若是刚才跳得晚了,只怕晏适容已经粉身碎骨。若是刚才不敌黑衣人,只怕现下两人已经尸首异处。
薛措抱紧了晏适容,似乎想将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晏适容轻声抚慰他:“藏玉别怕,我没事。”
他暗自捏了把手腕的伤口,刚凝血的皓腕立刻又浮出了血迹。
不可以,至少现在不可以。
他不可以在薛措面前毒发。
晏适容冷汗若冰,刺痛游走周身大脉,他咬唇忍过,口中咽下一片腥甜。
他听见薛措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你没事。”
晏适容一看,他背上两道伤痕从右肩一直划到背上,离开他的怀里时还发现他手臂上也有一道剑伤。因薛措穿的是玄衣,故而这些伤痕显得不那么触目惊心罢了。
见到晏适容紧张,薛措轻道:“我不疼。”
晏适容心里泛着酸,眼中氤氲一片,自责道:“我真的没用……若我小时随你也学上些一招半式,那么今日我即便没有助你杀人的功夫,也可自保,而不是一味地向前逃。”
薛措摇摇头,却是笑了:“有我在,你永远不必沾染上血腥。”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笑意更浓:“何况你小时从文,在国子监都敢写淫词艳曲,当真是文采斐然啊。”
淫词惊艳,艳曲才绝。晏适容的脸烧了起来:“我们现在要去何处?”
回京城无异于自投罗网,想不到茫茫天地间,两人竟然无家可归。
“若此番,我们能逃出生天,小王爷要不要考虑嫁给在下?”
尚未等晏适容回应,便听后头一声熟悉的呼喊:“指挥使大人!”
薛措回头看去,徐延正在不远处张弓搭箭。
忽然一柄羽箭破风朝晏适容飞去,薛措尚未来得及反应,身体早就快一步挡住了。
只听“哧”地一声,那柄羽箭插进了薛措的胸膛。
而箭杆,刻着一朵十二瓣莲花。
【进了红莲司,谁都不可以相信。记住了吗?】
四年前薛措将徐延领进红莲司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徐延做到了,可薛措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铁粉的雷,感谢小女子的肥宅水!
每天都在挨打的边缘试探,我决定下一本一定要写得甜甜甜甜甜甜甜,然后被小天使宠起来!
☆、是我相好
徐延面无表情地站在山崖上,一身玄衣,两袖红莲,披风猎猎,手中还持一把弯弓。
数日前晏清身边的公公平望找到他,予他好处,便是要他在此时此地放一支冷箭。
——是冲着晏适容放。
他说的那好处诱惑太大,是徐延全部的痴心妄想。平望说,事成以后皇上还许他接管红莲司。
说来晏清真是把每一步都算得丝毫不差,环环相扣,甚至连马儿何时会受惊,两人何时会跳马车都算了出来,一步一步将他们引到这里来。
徐延喊薛措,薛措听见熟悉的声音必然放松警惕,与此同时徐延放出一箭,却不是朝着薛措的——因为晏清说,薛措必定倾身相挡。
“若是小六不顺朕意,便会有人因他而受到惩罚。”
——而朕,便想看看薛措是如何被身边人出卖的。”
此时徐延后脊一阵阴凉,这才感到害怕,多可怕的君王,多精确的算计。
薛措靠树借力,勉强撑住。
四年前他便知徐延会是一个狠厉的人,他将徐延留在身边,一路提携成自己的副手,指点他骑射刀剑,不料竟被他反咬一口。
徐延的箭法还是他教的,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却不想有朝一日会射|进他的胸膛。
“藏玉……藏玉……”晏适容心慌意乱,死死抓住薛措的手臂,帮他稳住身形。
薛措借他力站稳了身子,五指握住箭支,将它用力拔出,狠狠甩在地上。
鲜血四溅。
晏适容惊呼一声,只觉自己的心都在淌血。
薛措却轻轻摩挲他的手背,以作安抚,不料却沾染上血迹一片,晏适容的眼睛被染湿了。
薛措牵着晏适容,咬着牙硬撑着朝徐延走去,轻慢地看了他一眼,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的步履未因疼痛而延缓蹒跚,是一贯的步调,哪怕此时略带沉重,也不显露于人前。
徐延被薛措那一眼看得心虚至极,双腿沉沉,却迈不开步子阻拦。
薛措与徐延擦肩而过,然后脚步未停,一步一步地走离这里。
徐延急忙忙回头,任晏适容与薛措行远。
若非血迹逶地,光是看背影,任谁都无法看出方才薛措竟是中了一箭,又那样狠绝地将箭给拔了出来。
徐延没有追,他没有脸去追。
他甚至都没有脸再唤薛措一声“指挥使大人”。
毕竟,他为了自己的痴心妄想出卖了薛措。
哪怕,这件事不是他也会有别人来做。
哪怕,他那一箭他是故意射偏,损伤不了薛措的性命。
寒风凛冽,一句轻轻的“对不住”不知又是何时零落在了北风中。
晏清在安民殿批阅奏折,众藩王情绪激愤,找人问罪。晏清朱笔落下,寥寥几语,便是将自己择干净了。
平望托着云片糕过来,说道:“皇上真是料事如神,徐延果真还是放了薛措。”
晏清低头呷一口茶,吃了块云片糕,这糕点细软香甜,却是晏适容从前在宫里时日日缠着小厨房做的。晏清一连吃了五年,却没觉得这糕点有何过人之处,甚至比晏适容在宫之时还要难吃。
可他批阅折子时喝清茶吃云片糕已成了习惯,却是懒得更改了。
平望又给晏清斟了一杯茶,说道:“他们现在已逃到逐流村的一家农户里,皇上是否要派兵拿他们?”
晏清阖上了折子,双目弯弯,薄唇微抿,不紧不慢道:“不急,只有他在外头受了苦才会知道家里的好。”
平望点头:“那徐延该如何处置?”
晏清咬下一口云片糕,年轻的帝王心思却似海一般深:“便让他坐上指挥使的位置吧,朕倒是想看看,等那人回去了,他鸠占鹊巢,红莲司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平望退下了,然后安排一茬茬儿的人往逐流村去。
晏适容带着薛措走了好远好远的路,辗转下来,蒙好心人搭救,暂且落脚在逐流村的一家农户里。
这户农家的主人年丰是个老实心善的汉子,见到薛措伤得很重,还去村里请了略通医术的阿婆来救治。
只是阿婆素来也就只给村里人治治风寒,如此重伤还是第一次见,便依照医书上先人的记载,叫年丰去山上给薛措采了些止痛止血的草药姑且先敷着。
薛措昏迷了好几天,高烧不退,嘴里念着晏适容的名字,手也紧紧拉着他,谁也掰不开。
年丰进来送饭时见到这场景,忽地明白了两人的关系,黝黑的汉子憋得满脸通红。
“吃……吃饭了!”盘子一放,不好意思地冲了出去。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问询,看着薛措狰狞渗血的伤口,又不免忧心忡忡了起来。
晏适容这几日食不知味,恨不能是自己受了这伤,看着薛措如今重伤昏迷,心便像一颗琉璃珠子在手中捏碎了,碎琉璃渣握在手心扎出满手的伤痕。
年丰挠挠头,想了想法子:“也不知道阿婆这药能不能成,先就这样吧,明日我进城时给他再买些药。”
晏适容连连谢过,取下腰间的血玉与年丰。
哪知年丰却不接,一张胡茬的脸涨得通红:“我……我又不是为了这个才救你们!”
“可抓药也要钱啊,何况我与他留宿在年兄家中,吃喝用度每一样也都需要钱。”
年丰仍是不接,想了半天,看着晏适容一身就算是染了垢也十分华美的锦缎,不禁问道:“是不是……你们京城里的贵少爷贵小姐都这样?”
“都哪样?”
年丰却没有再说,出去喂牛去了。
翌日,年丰给薛措买了药,便去熬了。
晏适容在厨房看着年丰如何熬药,悄悄记在了心里。等到下次便是他给薛措熬药了。
一日日一张白净的小脸像只脏兮兮的小猫,他手背一擦,却是将污黑迹越擦越大了。
这家农户并不宽敞,也不暖和,风一吹,破窗户里吱吱呀呀地灌着风。可即便如此,晏适容给薛措喂药时,忽就生出一种家的感觉。药喂完了,晏适容又开始咳起嗽来,嘴角挂着血迹。
年丰一看,连忙给他递水,晏适容苍白着一张脸同他道谢。
年丰便觉得眼前这个小少爷比床上那个的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
等到晏适容不咳嗽时,年丰忍不住问他道:“那个是你相好吗?”
乡间的汉子说话就是这样耿直,一句相好便抵了心中千缕情丝。
晏适容认真想了想,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个词,第一次觉得竟是这样动听。
他忙不迭点头道:“对。”
眼睛亮亮的,他说:“是我相好。”
“可是家里人阻拦这才逃出家门了?”
“嗯。”
年丰摸了把眼睛,轻轻笑了:“挺好,挺好。”然后便再未说出话来。
晚上阿婆来看望薛措时,发觉那伤口有愈合的趋势了,这便放下了心来。阿婆还带来了一碗鸡汤,说是要给薛措补补身子。
晏适容讶于这处的民风竟这般朴素,一时十分动容。
阿婆爱怜地看着晏适容,竟是想起自己早夭的孙儿了。
阿婆问他:“你是京城来的吧。”
晏适容点了点头。
阿婆道:“京城离这儿这般远,你带着他一路赶来也很是不易。在这里尽管放心,阿丰同你们有缘,你们想住多久住多久。”
晏适容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年兄会对我们这么好?”
阿婆叹了口气,“他啊,几年前也曾救过一个京里来的贵小姐,两人两厢情愿,便是要定终生了,只可惜那人家里来人接她走,她回去自己的凤凰窝了,”
晏适容便了然了。
正说着话,年丰进来了,佯装生气:“阿婆,你背地里又说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