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知错(11)
他不出去,却日日留心着红莲司的消息。承贵便哄着他,只要你乖乖喝药,那我便给你讲一讲薛措在做什么。
薛措这回从江南回来揪下了不少大臣下马,兵部侍郎与礼部侍郎之位已经易主了。有些心怀怨怼的气不过,在红莲司门口闹市,一个个都被抓了吊起来打。薛措日日宿在红莲司查案子,连自个儿家也没有回过几次。
身居高位的一次一次弹劾薛措,薛措却安然无恙,倒是底下的朝臣在一拨一拨换人。人人都说薛措手段狠辣,在铲除异己。
可晏适容知道,铲除异己的是他皇兄。
薛措不怕与满朝文武为敌,打从他当上红莲司指挥使起便是晏清的一把刀,一把威慑朝野的刀。
这日,晏适容听承贵说薛措回了公主府了,于是便在院里搭了个云梯,爬上了树,轻车驾熟地翻了墙,去了长公主府。
以往他找薛措串门子的时候都是用的此法,长公主府的下人也只当做不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胡来。
他折过庭院,走到薛措院子时听见屋里有人说话,还真是不凑巧了,薛措竟在招待客人。
——还是个女客。
屋门半掩,帘上细纱似有若无地飘来晃去,无端生出一丝旖旎的意味。
晏适容听这女客的声音,竟觉得有些许耳熟。
终归是薛措的秘密,晏适容还不够资格过问,正在他转身欲离开之时,忽听里头哭了起来。女子的声音娇娇柔柔:“薛措,你好狠的心!”
晏适容的心好像被那声音牵住,脚步也随即滞住了。
那人紧接着道:“你就不能看在我们昔日的情分上为我父亲求一求情吗?”
她柔声唤道:“藏玉……帮帮我吧,求你了。”
晏适容认出这声音来了。
——这是当朝惠妃江月。
薛措这回去江南拉下不少人来,其中便有惠妃的父亲。后宫也不大清净,惠妃淑妃争宠,惠妃母家这一失势,淑妃便只顾扶摇直上了。
谁不知薛指挥使铁面无私,不承想惠妃与薛措竟还有这么层能求情的情分。
也是,晏适容在宫宴上见到过惠妃几回,扪心自问,她是美艳的。惠妃善舞,一髻飞天飘飘欲仙,一拢青衣如招招如柳,修长的玉颈,纤细的腰肢,如叶似纱般拂过众人眼前,不过是几个寻常的转圈,便成为大魏宫中夺目耀眼的女人。
她合该收走那人的心。晏适容这样想。
眼下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定当是更美,一勾手便足以让里头的人为她神魂颠倒。晏适容自嘲地笑笑,爬上了树。
底下小厮小声问道:“王爷怎么刚来就走?”
晏适容抱着树脖子,攀上他府上的青瓦,纵身跃过,轻声道:“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小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吧。”
晏适容踩着梯子原路回去,拍了拍手,一身白缎蹭满了灰。他觉得自己有些狼狈,身上的灰好像怎么也拍不干净了。想到方才内里那一声“藏玉”,他觉得自己这一趟真是丢脸至极。
比往日在建春街被逮回红莲司加起来还要丢脸。
人叫一声藏玉,他却要叫藏玉哥哥。多了两个字,却是旁的意思了。
回想起当年一相逢门口,他问薛措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薛措说有,从战场上回来再告诉他。
那一年恰好是江月嫁入太子府,后来回来,薛措便再也没有提过这一茬。
现在想来,薛措原来是喜欢江月的。
晏适容笑不出来,不愿再想了,叫倚翠偷摸弄来两壶酒,背着承贵就着一盘花生米便喝了起来。
若是承贵在,定然要唠叨他了。
可晏适容觉得自己这心不上不下的,难受得紧。人说一醉解方愁,可他却觉得越是醉,那人的音容相貌越是深烙在自己心里,包括那柔情似水的一声“藏玉”都阴魂不散地飘荡在他耳畔。
忽见窗外有鸽子叫,晏适容取出了信,表情有些凝重,酒像是一下清醒了似的。
他匆忙提笔写了几个字,将信绑在了鸽子腿上。承贵慌慌张张跑来,“王爷,去香城的人回话了,说那人已在香城彻底匿迹。”
晏适容摸了摸鸽子头,放出了鸽子,沉默地点了点头,半晌他道:“我知道了。”
承贵看着晏适容的表情有些不对,踱了踱步子忍不住问道:“您怎么了?”
晏适容扯出个夸张的笑:“没事儿啊我。”
“您喝酒了。”
承贵越想越不对劲,只还以为他是被先前那消息给打击的。
又是一晃十几日,晏适容躺在院子晒太阳,谁叫都不出门。承贵怕他闷,捡着坊间小报与邸报一条一条给他读着,晏适容百无聊赖,无可无不可地听着。承贵忽地收起了小报,低声同晏适容说着从别的管家处听到的八卦:“听说宫里有个妃子被打入冷宫了。”
“——是惠妃。”承贵如是道。
晏适容一怔:“没人保她?”
承贵点了点头:“没人敢为惠妃说项,毕竟是罪臣之女呐……”
薛措那趟下江南是查太守遇刺的,一路查下来发现太守竟与私盐贩子有瓜葛,再一查,兵部工部也牵涉其中,上勃然大怒,肃清党羽,朝野的人一拨接着一拨换。
首当其冲的便是江家。
杀鸡儆猴,薛措不能保。
但晏适容可以。
今日的红莲司一如往日肃穆冷寂,几个小莲爷见到晏适容来了,笑眯眯地同他打招呼。
晏适容便问了:“你们指挥使呢?”
“我在。”门外,逆着光,薛措一身玄衣若影,表情晦暗不明,“你怎么来了?”
是啊,他怎么来了。
他来说什么?
——我帮你保?
他凭什么?
晏适容站在原地,搓了搓手,撇撇嘴,暗觉自己今日真是少有的冲动,拔腿要走,却被薛措一把攥住手腕。
“吃饭了吗?”薛措问。
晏适容摇了摇头。
于是薛措将晏适容拽到自己身边,一并走出了红莲司大门。
两人在宫门口的馄饨摊吃了一碗馄饨。
薛措笃定晏适容是饿坏了,便又拿勺子将自己碗里的大半馄饨赶入他的碗中。忽又想起晏适容不爱吃葱,耐心地握着勺子一点一点给他撇开。
晏适容搅着馄饨汤道:“江家倒了。”
薛措神色平常,“嗯。”
晏适容问:“你不想保江家?”
薛措却道:“江家与我何干?”
晏适容闷闷不乐地吃起了馄饨,觉得薛措这人现在心思太深了,怎么也捉摸不透了。
想了想他又旁敲侧击道:“江月是挺好看的。”
薛措幽幽地看了晏适容一眼,猛地拍了下他的背,激得晏适容大咳一声:“干嘛呀你?”
薛措冷声道:“你现在胆子大了,连你皇兄的女人都觊觎起来了?”
晏适容:“???”
两人各怀心思地吃着馄饨,不一会儿,馄饨吃完,薛措道:“朝堂的这趟子浑水你永远都不要沾。”
晏适容眨眨眼,忽然问他:“那个案子,牵涉很广吗?”
“很广。”
“那不要查了?”
“不可能。”薛措不知想到了什么,冷哼了一声:“我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晏适容忽然薛措这时的语气像极了他十七岁——说要铲尽那些肮脏的、恶臭的东西时。
晏适容点点头,“我要帮你。”
“帮我?”薛措看向他。
“我会帮你的。”晏适容斩钉截铁。
薛措眸中翻涌着什么情绪,偏过头去:“我不需要。”
晏适容却像是个执拗的孩童,偏偏不理会薛措的拒绝,执意道:“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帮你。”
薛措袖底拳头握得死紧,嘴巴也闭得死紧了。
馄饨吃得很饱,晏适容回府时一片雪花糕也吃不下了。
承贵观之神色,觉得心情似乎比在府里好许多,便试探性问问:“濯灵长公主府差人问话了,公主说明日要进宫,问您要不要一同去?”
晏适容想了想:“去吧。”
翌日便随着濯灵的车驾一同进了宫。
濯灵见晏适容魂不守舍,还以为他最近有什么小辫子被御史给抓住了,便宽慰道:“放轻松,阿姊在呢,那帮白胡子不至于将你如何的。”
晏适容便道:“多谢阿姊。”
未承想今日被参的不是晏适容,而是濯灵。
晏清指着一叠奏折对濯灵道:“你拿去吧,都是讲你养男宠的,朕看了闹心得紧。”
晏适容偷偷笑了,被濯灵瞪了一眼,他立马会意,摆正了自己的立场:“阿姊养男宠干他们什么事?”
濯灵点头:“就是!”
“还有你,”晏清走下台阶,看向晏适容:“你最近是不是和佐政司走得太近了?”
晏适容一怔。
濯灵帮他打着马虎眼:“小六同哪个相貌俊秀的走得不近?”
晏适容笑着推搡了濯灵一把:“就是!”
晏清看着这对姐弟摇了摇头,濯灵是说不通了,便对晏适容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成家立业了。”
晏适容如临大敌。
晏清道:“你自己就没有中意的姑娘吗?”
晏适容厚着脸皮道:“我这个名声,哪个姑娘被我中意都不是件好事情吧。”
晏清想了想,不料这小子还挺有自知之明:“这倒是。”
忽见晏适容拍着自己瓷白的小脸对晏清羞赧一笑:“要真被我中意,那她还不是个众矢之的,日日夜夜被身边的姑娘排挤!长此以往,谁受得了啊!我这是为她们思考才不去招惹她们的。”
晏清揉着脑袋:“你给朕滚出去——”
正中晏适容下怀,于是他美滋滋地离开大殿,“臣弟先告退了。”
濯灵乐不可支。
见濯灵在笑,晏清便有些不满:“阿姊对小六也该上些心,他这脾性是该找个人来收了,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有道黑影在濯灵脑中一闪而过,但她只是抿嘴笑笑,张口却答:“尚无。”
晏清拂袖上了阶,捧着案上秀女名册认真地看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 七夕快乐啊
文里的时间还没这么快 大概还要过几章小王爷才能过上七夕[望天]
☆、给点面子
五月底,晏清心血来潮想要泛舟游湖,邀了几个宠臣亲眷来,游的便是宫中的东来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