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归来(上)(99)
宁如海轻咳一声:“为父叫你过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宁渊低眉顺眼道:“父亲但问无妨。”
宁如海又咳了一声,不动神色看了看身旁沈氏的脸色,才道:“你二哥和你柳姨娘出府的那天晚上,你可有与去与你二哥见面。”
“确有此事。”宁渊也不含糊,“身为弟弟,知道二哥要出府,于情于理总是要去送一送的。”
“那你是否确有像外边传言的那样,对你二哥语出讥讽奚落?”
“父亲,你都说了是‘传言’,所谓谣言善传,这些没根没据的造谣之语,是信不得的。”宁渊摇头否认道。
“那可有别人听到了你们之间的谈话?”宁如海又问。
“当时周石在我身边。”宁渊回答道:“不过周石是我的贴身侍从,想来他的证言父亲应当也不会相信吧。”
严氏看了看宁渊,又看了看宁如海,微笑着说:“渊儿,因为现在外边谣言实在是太厉害,你父亲只是想帮你查清此事,你好好想想,除了你的贴身侍从外,当真没有人听见你和你二哥都聊了什么吗?”
“母亲也应当知道吧。”宁渊抬头看着严氏,“二哥是因为什么原因被送出府的,他走得难堪,全府上下没有一个人愿意去送他,我身为弟弟,前往相送不过是想尽一尽兄弟的情谊而已,却被人歪曲至此,当真觉得心寒得很。”
严氏嘴角歪了歪,忍了半晌才维持住嘴角的笑容,宁渊表面上说自己前往相送是为了兄弟情谊,暗地里确实在指责他们这些做父母的自己都不去相送自己的孩子,身为弟弟去一趟反而成了错事了,岂不荒谬。
严氏听得出来,宁如海与沈氏也听得出来,沈氏冷哼了一声,“渊儿说得不错,宁湘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被送出府的,咱们都心知肚明,如今却要在渊儿头上扣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可府衙的官差手里有湘儿留下的遗书啊。”严氏按住胸口,做出一副戚戚然的表情,“湘儿的确是犯了错,老爷和老夫人惩罚他是应该的,可是身为母亲没有善尽教导之责,如今又看他死得这样凄惨,却什么都不能帮他做,实在是觉得心里难受得紧。”说完,严氏还用手帕擦了擦眼角,抽泣了两声。
“我怎么听媳妇的意思,是打算帮宁湘伸冤,对宁渊的过失加以惩处?”沈氏皱眉看着严氏,“且不说宁渊有没有过失尚有待定论,即便他们兄弟间之前确实有一点小摩擦,不过也是孩子们之间的争执而已,宁湘这般不爱惜自己的性命,自我了断便罢了,可他活着的时候不为家门谋福祉,做出了许多错事,受长辈责罚而离家,原本思过几个月便能回来了,他却因此自戕?这不叫以死明志,这叫用自己的性命给我们这些长辈脸色看!死了还不算,居然还留一封劳什子遗书往他弟弟身上泼脏水,简直是不思悔改,可恶至极!”
无怪沈氏会生气,宁湘有谋害宁如海的嫌疑,便已经是戳了她的逆鳞,而如今满城风雨,也全是因为宁湘“留下”的一封遗书,因为一己私欲,而让整个家族背上骂名,是大大的不孝,如今在沈氏眼里宁湘哪里还是她的孙子,简直就是整个宁家的罪人,可现下却因为这个“罪人”的缘故,她唯一一个身体安康的孙子有可能受罚,怎么叫她不生气不怨怼。
“老夫人,我也是为咱们的家门考虑,如今外边流言如沸,百姓们都在给湘儿喊冤,哪怕是委屈了渊儿,此事也总要平息下去才好。”严氏捂着胸口,痛心疾首道:“渊儿也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忍心责罚他,但若是不给出一个说法,只怕不止老爷的名声,渊儿的名声也会毁在这里啊!”
宁渊冷眼看着严氏,若不是早知晓她真正的脾性,还以为此番她当真是在为这几个孩子心痛。
“老夫人,夫人说的不错,此事无论如何总要有个了解,不能任凭外边继续这么一轮下去。”宁如海也道。
“了结?你想要如何了结,难不成当真要责罚一个根本没有错处的孩子?”沈氏不可置信地指着宁渊,“你如今就只有这么一个成器的儿子了!你能忍心,老婆子我却不忍心,让你下令将宁湘送出府的人是我,你要是真想替宁湘申那个莫须有的冤,干脆连老婆子我也一道惩处了吧!”
沈氏重重在身侧的小几上一拍,惊得宁如海眼皮一跳,也让沈氏眼里闪过好几道寒光。
这个老太婆居然能这样袒护那小子,而且还无视我的湛儿,说那小子是老爷唯一一个成器的儿子,简直荒谬。严氏面上装出一副惶恐的表情,心里却暗道,无论如何,今日一定要想办法惩治了宁渊。
她正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应对沈氏的时候,没想到宁渊忽然自己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向他们磕了一个头,低眉顺眼道:“请父亲和祖母责罚渊儿吧。”
三人齐齐一愣,都不明白为何宁渊会这么说,沈氏诧异道:“渊儿,你可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祖母,这件事渊儿到底牵涉其中,若是责罚了渊儿一个,能缓解了咱们府的流言之困,那渊儿甘愿受些委屈。”宁渊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与二哥之前便有过一些争执,这是事实,有时候在书院里,我也是太过争强好胜,在一些事情上没有足够谦让二哥,流言传到如今这种程度,我也确有责任,请父亲责罚我吧。”
严氏表情奇妙地看着宁渊,忽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她冥思苦想了一会,忽然记起来,去年冬天,在柳氏要诬陷宁渊盗取玉璧的时候,他不也是这般跪下,向自己主动认错的吗。
难道这一次,这小子也想依样画葫芦,像上次那样已退为进?
可这一回,这小子又打算如何替自己脱罪呢?
严氏脑子里飞快地算计起来,想着要如何当众戳破宁渊的奸计,怎料宁渊却接着道:“便请父亲,将我发落到仙河镇的田庄里静修思过吧。”
“仙河镇的田庄?你确定你要去那里?”宁如海一时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因无他,在江州周围的几个附属城镇里,便属仙河镇最是贫穷破落,经常闹时疫不说,土地也最是贫瘠,在宁府的所有田庄中,仙河镇的田庄也是出产粮食最少的,有时候甚至还入不敷出,已经长久没有粮食上缴了,这些年,连下人犯错,都不太愿意被发落到仙河镇的田庄里做粗活,更不要说宁渊这类身娇肉贵的少爷。
“渊儿,即便你愿意领受责罚,也别到香河镇去啊,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沈氏不可置信道:“那地方连乞丐都不愿意去了,你去那里不是活受罪吗!”
“若非这样,岂能达到责罚的目的。”宁渊道:“只有让渊儿去了那样的地方,才能让外边的人看见,父亲是真的责罚了孩儿,也能平息掉诸多非议。”
“好吧,如果你执意如此的话。”宁如海尚在发愁如何劝服沈氏,没想到宁渊居然主动给了他一个台阶,他立刻顺着下去了,“只是那地方清苦,而你又是去思过的,所以为父也不能从家里给你送东西去,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你可想清楚了吗?”
“孩儿想得很清楚。”宁渊跪在地上又磕了一个头,“只是父亲,孩儿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孩儿此番前去,想请父亲给予总理田庄内上下事务之权。”宁渊在说这句话的同时,还顺道抬起眼睛,看向了严氏,而严氏则浑身一怔,情不自禁捏紧了手里的锦帕。
“你要这等权利做什么?”宁如海奇道:“田庄里的事情,自有田庄管家搭理,你什么都不懂,能插上什么手。”
“因为孩儿此番前去,不光是为了思过,也是想帮衬上父亲的忙。”宁渊顿了顿:“若孩儿没有记错,香河镇那里的田庄已经三年有余未向府里上缴一粒粮食了,这其中虽有土地贫瘠的原因,可连着三年入不敷出,又焉能没有当地管家的过失。父亲日常事务繁忙,难以留心到这类小事,孩儿身为宁府少爷,自然要帮父亲分忧,此番前去,一为思过,二为彻查,若当中确有硕鼠中饱私囊,孩儿也有能力严加查办,一个不留。”
宁渊这番话说得平稳,也在情在理,他好歹也是宁府的少爷,背着思过的名头过去,若那里的下人们狡诈势力,对着这个思过的少爷不敬,也等于是在拂宁如海这个家主的面子,而且香河镇的田庄也确实好几年没有上缴一粒粮食了,这样一个不痛不痒的地方,下放点权利给宁渊也没损失。
“老爷。”严氏却在这时开口道:“切身觉得渊儿年纪尚且还小,怎么懂得如何治理一个田庄,若贸然给他这样的权利,可却弄巧成拙,让田庄那边怨声载道,不是拂了老爷你的名声吗?”
“老身倒觉得,这正是可以让渊儿历练历练的时候。”沈氏道:“既然没有粮食上缴,香河镇那里的田庄如今早已成了一块形同虚设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即便渊儿打理得不好,又能有什么损失?而且渊儿此番实属是为了咱们府上的名声,被迫无奈才去的,已是受了委屈,可若让那里的狗奴才们以为渊儿去那里思过是因为犯了错失了宠,一个个蹬鼻子上脸,那还得了。”
严氏还想反驳,却遭宁如海打断了,“老夫人说的是,左右不过是个颗粒无收的地方,即便渊儿打理得不好,也再差不到哪去了。”说完,他看着宁渊,沉声道:“为父便答应你,给你打理香河镇田庄上下事务的权利,当地的田庄管家可以给予你协助,你便去那里好好思过吧,等城内的事态平息了,为父自会找个由头把你接回来。”
“谢父亲成全。”宁渊又恭敬地磕了一个头。
严氏回到瑞宁院的正厅,表情阴沉地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徐妈妈表情惶恐地端来了茶水,看见严氏的模样,只悄悄将茶水放上桌,没有多说话,安安静静地退到一边。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待原本滚烫的茶水散尽最后一丝热气,彻底凉了下来,徐妈妈才听见严氏道:“徐妈妈,你说宁渊那小子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不然他为何别的地方不去,偏偏提出要去香河镇?”
“夫人,这不过是个巧合罢了,您别多心。”徐妈妈躬身道:“三少爷一个娃娃,又没怎么出过城,哪里会知道香河镇那里的事情。”
“你说的也对,可无论如何,我总觉得这小子能主动认错,并且提出去思过,不可能只是简单地想去思过而已,肯定是另有所图。”严氏眼睛里隐晦的目光闪了闪,“无论如何,可不能让我的这番筹谋,不光没绊倒他,反倒替他做了嫁衣。”
“既然夫人担心,那不如,趁机像结果二少爷那样结果了他,岂不是最为干净利落。”徐妈妈道:“赵山跟奴婢说过,夫人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只要价钱合适,刀山火海他都愿意替夫人起闯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