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归来(上)(156)
不过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即便看不清那人的脸,可月光还是勾勒出了他的身形,呼延元宸可没有这么“娇小”,待那人再近两步,宁渊忽然笑了,“这么晚了,你不好好在屋里睡着,跑出来做什么。”
奴玄眉头轻皱,嘴唇抿得有些紧,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在那里站了片刻,才说:“我睡不着。”
宁渊笑着摇了摇头,另倒了一杯酒,指着身边的石凳示意奴玄坐下。奴玄踟蹰片刻,还是过来坐了,可整个人瞧上去却满是拘谨,脸上也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不说,宁渊也不问,一时周围只有两人浅浅的吸气声和宁渊吞咽酒液的声音。
奴玄这番心神不宁的状态,宁渊其实早就注意到了,确切点说,从二皇子的那通宴会上回来后,他便一直是这番魂不守舍的模样,宁渊不知道他在宴会上中途离场去做了什么,或者是见了什么人,但宁渊猜得到他会变成这样肯定与那时发生的事情有关,即便宁渊好奇,可这种事情如果不等他主动说,别人问破了嘴皮子都没用。
所以宁渊一直在等,他知道奴玄迟早会找个机会来告诉他,而现在,机会显然被他等到了。
待宁渊喝下第三杯酒后,奴玄终于开口,语气缓慢,却十分坚定地说:“少爷,有件事我其实一直瞒着你……我和我娘,并不是一般的贱民。”
“哦?”宁渊佯装好奇地扬了扬眉。
“我们的身份,其实是……”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力闭上眼睛,“我原来的名字叫司空玄,是皇子,而我娘也不是一般的宫嫔,她是仅次于四妃的舒贵嫔。”
几乎是一口气吐出这句话,奴玄才十分忐忑地睁开眼睛,悄然打量宁渊的表情。
他早已经做好了宁渊有各种反应时的准备,毕竟换做任何一个人,忽然听见在自己身边侍奉了好几年的下人说自己是皇亲国戚,十有八九会认为他发了疯,在做什么白日梦。
不过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奴玄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甚至拿上了自己出生时父皇亲手为他挂上的玉牌准备亮给宁渊看,那玉牌不光名贵,背后的生辰年月还是皇帝亲笔提上去的,每位皇子都有一块,这东西在他被革除皇籍的时候,原本应当收缴回去,不过他藏在鞋子里,终究是悄悄带了出来。
可谁知,宁渊在听见他的话之后,竟然连眉毛都没有抖一下,依旧慢条斯理地倒酒喝酒,仿佛他刚才说的是今夜天气很好之类的话。
“少爷,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宁渊的反应让奴玄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曾经是皇子,我是当朝的六皇子司空玄。”
“我听见了。”宁渊点点头,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表情。
“可是你……”奴玄彻底愣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顿了顿才道:“你不相信?”
“不,我相信。”宁渊终于侧过脸,定定地望着他,“可我相信又如何?你这小子,难道你要我立刻对你行三跪九叩的大礼,才能表示我相信你说的话吗?”
“我……”
“无论你之前的身份是什么,可你现在的身份是不会改变的。”宁渊淡淡道:“即便你曾经是皇子,可你也知道只是‘曾经’,现下你只是一个遭受贬斥的平民,同外边街上的行人又有什么区别?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你现在的身份是不会改变的,我又何必表现得太过惊讶。”
宁渊这番话虽然让奴玄感到意外,可句句都在情理之中,是啊,就算他之前是皇子又如何,已经被革除了皇籍,又遭受贬斥,他的身份比平民都要尚低一等,宁渊完全没有惊讶的理由。
奴玄点了点头,“少爷说得没错,是我太大惊小怪了。”
宁渊看着奴玄,目光虽然平静,可眼底深处还是有惊讶浮现的,因为他压根没想到,奴玄会主动对他坦诚自己的秘密。
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要知道但凡在皇室争斗中落败的人,即便侥幸没有被立刻置之死地,也会时刻处于一种危险的境地,如果他们之前的仇家并不愿就此放过,那不光他们本身的安危将举步维艰,甚至还会连累到自己身边的人。
当初在香河镇时便是这样,不光他们两母子要同一堆男犯在一起做苦力,连舒氏分明只是中暑,却被说成时疫,遭人遗弃自生自灭,要说这里边如果没有人刻意为之,宁渊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甚至于如果不是香河镇太过偏僻贫瘠,当值的官差的也时常偷懒,对上边传下的命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怕他们两母子早就遭了不测了。
将人接进宁府后,宁渊一直小心提防着可能随之而来的威胁,靠着上一世在司空旭身边打磨出的油滑本事,将那些威胁全部摒弃在外,把他们两母子照顾得很好,甚至于此次入了京,他们也丝毫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只是现在,奴玄竟然主动对他坦诚了身份,宁渊不相信奴玄不明白这代表什么,如果不是宁渊早就心中有数,换成了别人,知晓家里有这样两个会将自己卷进皇室争斗去的定时炸弹,只怕立刻就会为了明哲保身,而将他们扫地出门了。
果然,奴玄接下来的话就是:“这些年我和我娘承蒙少爷的照顾,可少爷现下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也明白只要我和我娘活在世上一天,那些想要我们命的人便不会放弃,以前在江州便罢了,可华京却是那些人的地盘,我们母子迟早会被发现的,到那时也势必会连累到少爷和唐夫人,所以我特意向少爷请辞,请少爷让我带着我娘离开吧。”
123 春闱前夕
说完后,奴玄将头一低,表情压根不像是在开玩笑。
出乎他预料的,听了他的话,宁渊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离开?你想离开到哪里去?”
“这……”奴玄眨了眨眼,“天下那么大,总会有我们容身的地方,我会带着我娘走得远远的,绝对不会连累少爷,也不会让人发现我们的行踪。”
“可是你觉得,你娘现在的身体,经得起长途跋涉吗。”宁渊慢条斯理地说着:“你娘的身体一直不健朗,夏天中暑,冬天畏寒,这两年自己调养着才见了点起色,我可不认为他能跟着你跋山涉水地远走高飞,更何况……”宁渊顿了顿,“更何况也许你们还没走到离华京太远的地方,就已经被人给发现了。”
奴玄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你还未满十六,不过是个孩子,大概也照顾不了你娘周全,若是碰到了什么危险,那又该如何?”宁渊继续道:“你不仔细替你娘考虑,却左思右想的是不愿给我惹麻烦,这先后顺序,实在是颠倒得不成样子,要知道,百善孝为先呀。”
说到此处,宁渊才住了嘴,“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可我们继续留在这里,少爷难道不会觉得麻烦?”奴玄哑着声音道。
“我已经说了,你们之前是怎样的身份我不会去计较,至少现在,你是我这里的护院,舒妈妈是厨房里做饭的妈妈,同周石,白檀白梅他们都没有区别,你觉得,我会嫌弃周石和白檀白梅他们麻烦?”
“少爷不会。”奴玄摇了摇头,半晌,才又道:“谢谢少爷。”
“先别忙着谢我,我也有个十分好奇的问题想要问问你。”宁渊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头一次端正了神色,“你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向我坦诚这些事情,然后又急匆匆地想要请辞?”
奴玄的脸色变得僵硬起来,似乎很难说出口,宁渊见他的模样,顿时笑了:“你连自己之前那样惊天动地的身份都能坦诚出来,怎么我问你愿意你倒躲躲闪闪起来了?”
“也对。”奴玄想了片刻才说:“将这些事情告诉少爷也没什么,只是请少爷别让我娘知道。”
见宁渊点头,奴玄便道:“少爷你或许能猜到,我和我娘会被赶出宫,其实都是因为他人的陷害。”
要说舒贵嫔被贬斥为贱民的理由,即便是在上辈子,宁渊也只听闻是犯了大不敬之罪,至于是何种大不敬,有种说法是说舒贵嫔密谋毒害皇帝,不过被别人识破了才没有得逞,不过也只是传言罢了,只是如今听奴玄说起来,事实似乎真的是这样。
皇帝在批完了折子后,喝了舒贵嫔呈上了一碗莲子羹,随即便昏迷不醒,经太医诊断,皇帝是中了无根草的毒,随即又在那碗莲子羹里查出了同样的毒素。
无根草是一种很稀罕的毒药,可以迷惑人的神志,甚至让人产生幻觉,剂量过大也会致人昏倒,事情发生后,太后震怒非常,立刻让人拿下了舒贵嫔。皇帝醒来以后虽然不太相信舒贵嫔会谋害自己,下旨要彻查此事,但查来查去,根本一点别的线索都找不到,因为那碗莲子羹是舒贵嫔在御桌旁边用个小火炉亲手现场烹制的,连一个插手的宫女都没有,如果真有人下毒,也只可能是舒贵嫔自己。
最后皇帝没办法,也只能信了这样的调查结果,加上太后怀疑舒贵嫔是想用无根草的毒性来迷惑皇帝的神志,让他册封司空玄为太子,为了根除后患,执意要母子俱罚,才下旨将他们母子贬斥之后流放。
“我娘不可能会谋害父皇,这一定是有人蓄意陷害。”说到这里,奴玄不禁捏紧了拳头,“这些年我一直想要帮我娘和我洗刷冤屈,这次跟着少爷回京后,我打听到从前跟在我娘身边贴身伺候的那些宫人,不是暴毙就是被发卖,只剩下一个当初我娘被选为妃嫔时陪着一同入宫的陪嫁嬷嬷,如今在我二哥,也就是二皇子殿下的府里做事。”
“所以你一定要跟着我去二殿下府上,半途又莫名其妙离开,是去找那个嬷嬷去了?”宁渊奇道:“那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奴玄顿了顿,脸色有些晦暗,“而且嬷嬷显然知道些什么,但是她怎么都不肯细说,只是让我带着我娘立刻离开京城,不然迟早会死于非命,嬷嬷是个很谨慎的人,从来不会危言耸听,她告诉我陷害我娘的人如今很有权势,而且从来没放弃过搜寻我和我娘的下落,我就算调查到了什么,也根本不是那人的对手。”
“所以你才来向我请辞,准备带着你娘离开。”宁渊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来奴玄也不是一个没脑子的愣头青,知道靠着自己的力量斗不过人家,就只能避其锋芒,毕竟跟沉冤得雪比起来,还是保护自己亲人的安危更加重要。
“到底是什么人会陷害你们,你心里有猜测吗。”宁渊又问。
“除了月嫔,还能有谁。”说到这里,奴玄抿紧了嘴唇,“她与我娘一直不睦,除了她,我想不出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