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归来(上)(25)
“哼,既然有你母亲为你说话,老夫人和你三哥也都原谅了你,为父也不好太过苛责,但是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如此年纪便心肠如此歹毒,若不好好管教,将来嫁出去,岂非会将我宁府的脸丢尽。”宁如海一扬手,“便罚你杖责二十,然后在家族祠堂思过三个月,宁香儿也一并入祠堂思过,不准任何人探视,否则,谁要是想陪着她们一起住祠堂,我也不会拦着。”
顿了顿,宁如海又看向柳氏,接着道:“至于你,你养女不教,难辞其咎,也罚你禁足荷心苑一个月。从前因为大夫人要照顾湛儿,分身乏术,我才将管家之事交予你暂代,可你居然连女儿都管不好,又如何管得住府邸上下,即刻将所有账本和各类记档名册交还大夫人,好好回去思你的过!”
“是……妾身谨记教训,一定好好思过。”柳氏咬咬牙,即便自己失去了管家之权,即便宁萍儿还要被杖责二十,可好歹自己女儿这一条小命是保住了。
“父亲,你别信他们,交给我砒霜的分明就是宁湘,他怎么可能不知情,萍儿妹妹不过是想自己揽罪罢了,父亲明鉴哪!”宁香儿不甘心,依旧扯着嗓子喊道。
宁如海却没理她,由着几个粗使婆子拖着她和宁萍儿直往祠堂方向去了。
沈氏深深看了严氏一眼,轻咳两声,直言身子不太舒坦,拒绝了宁如海的陪同,由罗妈妈搀着回了寿安堂。
宁湘还想为宁萍儿讨饶,柳氏哪能容他继续胡言乱语,急忙告罪,扯着他迅速出了大厅。
随着几个主角的离去,这出戏总算散场,瞧这情形,眼看晚上的祭祖也弄不成了,宁如海便吩咐下去,初一一早再祭祖,今晚就先各自回去休息。
“宁渊。”宁如海忽然唤住正要起身离开的宁渊,“你且留下,我有话要问你。”
宁渊知道宁如海是打算问升龙指的事情,不过宁渊却不想这么干脆地告诉他,便拱手一礼,“对不住了父亲,孩儿和景世子约了有别的事谈,父亲如果不急,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可好?”
宁如海看了宁渊身边的景逸一眼,没再吭声。
出了正厅,绕过前院的回廊,宁渊与景逸肩并肩走在后花园的小径上,景逸拍拍肚子,对宁渊一阵苦笑,“原本是来着蹭顿年夜饭,结果倒瞧了这么一场大戏,还灌了一肚子茶水,如今肚子里可饿得慌,渊兄弟屋里还有吃食吧。”
“吃的自然有。”宁渊抿嘴一笑,忽然停了步子,道:“只是宁渊有些好奇,景兄为何愿意帮我说话?”
景逸一愣,“你指刚才的事?”
宁渊点头,“我与你不过刚相识,交情几乎没有,你跟我套近乎也多半是为了我那位茉儿姐姐,可在这宁府里,我只是个不受父亲待见的庶子,无论是三夫人还是我二哥说话都比我有分量得多,你若是能与他们亲近,或许更能事半功倍,为何又要帮着我说话而开罪他们呢?”
“渊兄弟,原来在你心里,我竟是那般重色轻友的人吗?”景逸眨眨眼,忽然间露出捶胸顿足的表情,“天可怜见,我堂堂一颗赤子之心,竟被你想得那不堪,当真丧尽天良,丧尽天良啊!”
宁渊默默翻了一记白眼,他不过好奇一问,居然就被形容成了丧尽天良。
“景兄,我向来是个喜欢听实话的人,你若再这般耍活宝下去,我便真的要送客了。”宁渊现在算是摸清了景逸的性子,他除了有大少爷脾气,还是个标准的人来疯,碰上点风吹草动便起哄,他忽然有些理解景逸的那位朋友为何会大年三十把他一个人丢在客栈而自己远走高飞了,敢情全是景逸自己作出来的。
“哎,别呀!”景逸顿时换上一副苦瓜脸,“渊兄弟,我说的可是实话,我这人虽然看起来不皮实,却是个实心肠,也喜欢交朋友,尤其是为人正直的朋友,我会帮你也不为别的,就冲着我把你当朋友,而且你那个三姨娘和二哥我算是看出来了,都不是好东西,这种一肚子坏水的人我向来躲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去亲近!”其实景逸还没说,他虽然贵为景国公世子,可在家里也看烦了自己那些姨娘的下作伎俩,喜欢往外边跑就是为了眼不见心不烦。
宁渊点点头,见景逸激动的样子,刚想说两句安抚的话,却见他忽然两眼一瞪,眼神竟然变得直勾勾的,脸颊上也飞起了两朵红云。
“景兄,你怎么了?”宁渊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那边……”景逸干巴巴的抬起手,指向宁渊身后。
宁渊急忙转身去看,却见小径的另一头,有一个身材高挑的白衣女子从几株梅花树背面转了出来。
021 祠堂夜话
“茉……茉儿小姐……”景逸仿佛魔怔般咽了几口唾沫,直勾勾看着那位不断走近的女子,宁渊也带着一副好奇的神情,仔细打量这位从没见过的姐姐。
离得近了,宁渊才发现这位二姐的身量当真女中少有,竟比景逸还高出半分。
她身上的长裙极是素雅,一层雪纺一层薄纱,最花哨的地方也不过用银色丝线绣了几朵百合,衬着路边积雪,衣袂摇摆间,瞧上去宛如雪中仙子。她头上没有梳发髻,满头青丝绸缎般铺散在身后,脸颊则用薄莎遮住了一半,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目,眼角还画了梅花点缀,仅眉眼间透出的风情,不难猜到薄纱下定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宁茉儿手上提了个竹篮,身边没有丫鬟随侍,见迎面撞上了两个少年,她凤目一转,目光略过景逸,落在宁渊身上,眼角眯起,似乎对宁渊笑了笑,身子却没有停下,迈着轻盈的步伐从宁渊身旁绕了过去,只留下一阵淡淡的桂花香。
望着她的背影,宁渊眸子里忽然滑过一丝古怪的神色。
“啊,茉儿小姐!”景逸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像是从什么幻境中清醒过来,不停朝四周张望,“茉儿小姐呢,刚才还在这里,怎么忽然不见了!”
“你的茉儿小姐早便走远了,不过我瞧她对你笑了一下,可你好像在发呆,都没有理人家。”宁渊调笑一句。
“什么!”景逸用力跺了两下脚,“茉儿小姐对我笑了?苍天呐,看见我发呆你怎么不拍醒我!完蛋了完蛋了,好好一个套近乎的机会就这样没有了,搞不好茉儿小姐还会以为我是故意不理她的,渊兄弟,这可怎么办!”
“你便看着办吧,我只知道我现在肚子饿了,要回去吃饭。”宁渊耸了耸肩,自顾自朝前走。
“你……”景逸胡乱拨了两下刘海,又念念不舍地朝身后望了一眼,心想罢了,反正要在宁府里多赖几天,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现在还是吃饭比较重要,便又提着衣摆,一阵小跑随着宁渊去了。
宁茉儿提着竹篮,在后院七拐八绕,最后走到一处人迹罕至的角落。
这里少有人来,数丈见方的庭院里没有任何植物,除了石板路面,就是几栋孤零零的小楼。
守在院门口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家丁,看见宁茉儿,他并未露出异样的神色,只是一躬身,“茉儿小姐来了,怎的不见二夫人。”
宁茉儿开口,声音清丽温婉,“娘染了风寒,不方便出门。”
“原来是这样,二夫人可要保重身子。”家丁点点头,“茉儿小姐快进去吧,香烛奴才都准备好了,还同往常一样,奴才在外边为您守着,绝对不会有人进去打扰您。”
“多谢刘叔。”宁茉儿屈膝福了一礼,刚跨进院门,却听见耳畔传来一阵女子尖利的惨叫,还有廷杖与皮肉碰撞所发出的啪啪声,她凤眸一转,又回过头,“刘叔,出了什么事了?”
“哦,那是萍儿小姐在受刑呢。”被称作刘叔的中年家丁便将发生在正厅的事简略对宁茉儿说了一遍,“大致的事情就是这样,因为大夫人求情,老爷便从轻处罚,不过萍儿小姐还是要杖责二十。”顿了顿,他又道:“您放心,我知道您今晚要过来,已经让他们把行刑的地方从正堂挪去了偏堂,不会打扰到您的。”
“原来是这样,刘叔有心了。”宁茉儿又是一礼,然后径直朝院子正中的小楼行去,小楼门楣上挂着个牌匾,上书“宁家祠堂”四个大字,宁茉儿推开门,忽略掉耳边此起彼伏的惨叫,先在正厅点燃一根蜡烛,然后端着那根蜡烛,顺着正厅后方的扶梯缓步而上,来到阁楼的二层。
二层没有一层宽敞,正东方的案堂上,有高有低立着好几个牌位,宁茉儿的脚步没停,一路走到摆在最边缘的一个牌位前,净灰,焚香,点烛,从随身的竹篮里端出好几样小菜,按照两荤三素的格局摆好,才撩起裙摆跪了下去,白玉般修长的手掌在胸前合十,“哥哥,今天是年三十,可娘亲病了不能来,只有弟弟一人来给你拜年了。”说完,便是三个响头磕了下去。
若是看门的刘叔此刻在屋子里,肯定会大吃一惊,因为宁茉儿不光对那牌位自称“弟弟”,连平日里温婉清丽的嗓音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道温润清朗的男子嗓音,且完全没有一丝女性的柔媚特质。
宁茉儿所拜的那个牌位,从位置来看应是所有牌位中辈分最低的,上边写着“长子宁滇之灵位”,立牌人为宁如海。
“又是一年过去了,娘亲被贱人设计落下的暗疾虽已治好,但拖的年数久了些,伤了根本,天气稍有变化便易感风寒,弟弟无能,没有奉养好娘亲,更至今无法替哥哥报仇,依旧让那毒妇逍遥法外。”宁茉儿双眼凝视前方牌位,继续说着,“只是那毒妇这两年的日子也不好过,当初我棋差一招,没有成功将宁湛送上黄泉,却也损了他的心脉,让他常年卧床,毒妇忙着照顾自己唯一的儿子,让手中的权利旁落,地位已是大不如从前,原本我想再韬光养晦一段时间,待宁湛药石无灵,一命归西,毒妇无所依靠时,便可让她血债血偿,但不想今晚却出了变数。”
宁茉儿一边说着,一双眼睛里也透出寒光,“刘叔告诉我,那毒妇居然从三夫人手里拿回了治家之权,只怕她已经寻到了医治宁湛心脉的方法,一旦宁湛康复,毒妇无所掣肘,弟弟与娘亲的处境便会变得无比艰难,为哥哥你报仇的希望也会更加渺茫,娘亲将弟弟男身女养,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决不能眼睁睁看那毒妇东山再起。”
说完,宁茉儿双掌再度合十,抵上自己的眉心,摆出一个虔诚的祈祷姿势,“娘亲总说,若是没有万全把握一击即中,只能继续忍耐,可弟弟觉得不通,有些机会并不是等出来的,而是搏出来,因此弟弟决定不等了,不过哥哥放心,弟弟并不是鲁莽之辈,绝不会轻易涉险,刚才弟弟碰见了一个人,如果他便是最近府里下人们议论纷纷的那个人的话,弟弟觉得,他应该会愿意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