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台赋(141)
“公子进来坐呀——”内里迎出来个风流灵巧的少女,水灵灵的眼在我身上上下一扫,勾起的唇角微微颤了两下,锁住我斗笠下露出的一枚玉佩,这才继续笑道,“奴家这儿有上好的姜茶,给两位公子暖暖身子。”
我抬眸打量着烟雨阁,倒是看不出什么奇特之处,一时有些失意。难不成严澹那句话当真是沈澜特意吩咐了,说来嘲弄我的么?
未几,又是一个小丫头跑出来,甜甜道:“两位公子里头请,咱们这里今儿唱的是《玉堂春》——”话音未落,便有一阵暖风顶着寒潮涌出来,夹杂着其间伶人咿呀婉转的唱腔,直愣愣扑在我的面上。
我脱去蓑衣入了阁,只见此处的装饰摆设都文雅得很。地上铺了细绒织就的地毯,黑漆檀木桌上都刻了祥云团纹,又用金线细细地勾了边儿。壁上尽是些古今美人与名角儿的画像,就连梁上都作了浮雕的花鸟。
领我们进门的小丫头抬手一招,两侧立刻有茶奴奉上香茗与腌渍的蜜饯。我挑了个座歇下,垂眸盯着那盘蜜饯颇有些失落。
“公子尝尝,这是茶客们最喜欢的雕花青梅。”茶奴道,“清爽可口,就连前几日来的蛮人都喜欢呢。”
“蛮人?”我倏尔抬起眼,将那小奴盯得一愣。
她嗫嚅着樱红的唇,“就是个金色眼睛的蛮人,他在这儿住了有二三日了。肤色虽与常人不同,骨相却精致好看得紧。”
胸骨下的一团肉突然砰砰跳起来,我猛然站起身,衣袖带翻了桌上盛着蜜饯的青盏。
场内的伶人开了嗓,水袖一甩便向台下递了朵荡漾成花儿的眉眼。这苏三端的是一副媚态,行走步步如柳叶轻摇,唱嗓柔柔似三月莺啼,引得叫好声此起彼伏,不时有铜钱打落戏台的声音。
嘈杂声中,我顺着那丫头指的路往楼上客房去。甫抬手按上那间熏了香的房门,便听“支呀——”一声。
房门向内打开,屋内人正欲向外跨的步子一顿,惊讶道:“眠眠?”
传闻中被扣在大理寺严刑拷打、百般审问的万明新王,如今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我面前。
在渊京最闻名的烟花柳巷。
我又惊又气,彻夜的疲惫之意登时一股脑儿涌入颅内,还未及开口眼前便只剩下漆黑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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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白日里淋了雨,半夜转醒时,我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喉嗓也跟着火辣辣地疼。
屋里只剩了两站摇曳不明的烛火,伽萨伏在床边,将我的一只手捏在掌心里,睡得正沉。屋内暗得厉害,将他面庞锋利的轮廓衬得柔和了几分,此时浓密长睫温驯地贴在下睑上,显得格外乖顺。
我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刻,这才抬起腿一脚踢在了他的腰上。
伽萨骤然转醒,嗓间滑出一声懵懂的“嗯?”,随后整个人跌落在地上。他眨了眨眼,这才回过神来,扑到床边伸手探我的额,亲昵唤道:“眠眠,你怎么……”
他这一问,我胸中顿时恼怒横生,双臂撑在床上支起身子。他心虚地凑过来,我抬起眼,轻轻给他那张“骨相精致好看得紧”的脸来了一巴掌。
“你不是在牢里么?!”我气得将牙咬得暗响,“难怪皇叔让我从大理寺冒着雨来烟雨阁,原来是叫我来捉奸!”
伽萨不恼,坐在床沿将我抱入怀中,我两手一挣将他推开,骂道:“你怎么不在大牢里?!”
“眠眠受苦了。”伽萨不依不饶地贴上来,将我乱动的两手折在胸前,炽热胸膛紧紧贴在我的背脊上,“温辰已经将这几日的事都说与我听,是我不好,原本不该瞒着你,只是实在有难言之隐。”
他趁我昏睡不醒扒了我的衣服,此刻这样将我抱在怀中,倒是烫得我身子一缩,“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要瞒着我对皇叔动手?难不成我还会背叛你,将此事说与皇叔听么?你这人也太过鲁莽,如今皇叔大怒,要……”
要将你处死。
这五个字卡在我嗓中,怎么也说不出口。若是沈澜真的要将他处死,哪里会放任他在这富贵温柔乡中优哉游哉地享乐?
我侧过身子,两指捏住他的下巴,逼问道:“你究竟有多少事瞒着我?”
伽萨偷偷地勾唇笑,却并不作答,恼得我一个翻身将他结结实实压在床上,俯身居高临下地审问:“你和我皇叔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的手顺着我裸露的腿向上游走,指腹摩挲出的痒意不时叫我身子一颤,我抓住他的手,恶狠狠道:“你少来这套!”
伽萨仰首大笑起来,末了方半敛起眸看向我,目光格外黏腻,“眠眠,你靠近些,这些事不能声张,我悄悄与你说。”
闻言,我将身子伏低,耳朵凑在他唇畔仔细地听。谁知他不过在我耳畔呵了缕热气,搭在腰上的手猝然向下一按,让我彻底趴在了他的胸口。
两人紧贴一处,难免将肌肤磨得生热。我徒劳地晃动着手臂,偏偏拗不过他那只横压在我腰上的胳膊。
伽萨的舌尖掠过我的耳垂,他轻声道:“我是想过弑君,若是你皇叔死活不肯放你走,我就扶你为帝。那龙椅、渊国的江山万里,就是我送予你的聘礼。”
“但是后来想了想,你是不愿意为这些所累的人。渊宫于你不过一只金笼,千辛万苦才逃出去,我舍不得我的眠眠再被这些琐事压弯脊梁。”
我眼眶一热,正要将脸别过去,又听他不着调地来了一句,“不过眠眠的腿摸着似乎有些肉了。”
“你!”我扑上去,两手一左一右捏他的脸,“你净说这些话!快老实交代!既然你如今在此处,宴月在哪里?其他的万明乐伎又在哪里?”
“宴月无事,如今在隔壁住着。至于其他叛徒,大抵是真的在大理寺里受刑罢。”伽萨叹了口气,抬手揉弄着我的头发,“那日我发现身在渊宫的万明乐伎心怀不轨,索性夜宴当晚就与你皇叔说了这事。”
“你竟敢告诉我皇叔?”
“你这个皇叔虽然为情所迷,倒也不像某些人说得那般疯癫。”伽萨乐呵呵的,“他想借此机会除去太后的臂膀,我也以此卖他个人情,各取所需罢了。届时与他谈条件,更方便些。”
“所以皇叔知道那夜会有刺客前来?”我问。
伽萨思索片刻,摇头道:“应当不知。我与他推测在寿宴当晚会有刺客偷袭,却不想他们这样按捺不住。只要宫中大乱,真凶就会更加急不可耐,等到她一旦露出马脚,连根拔除便更加轻松。所以我与他商议,让他假意将我投入大狱,给那些试图挑拨渊国与万明关系的人露一些破绽。”
“可皇叔倒是结结实实地打了我一耳光,还将我骂得狗血淋头!”我摸摸红肿已经消退的面颊,心里一阵委屈酸水漫上来。
伽萨眸子一凛,“竟有此事?!”
我伏在他胸口抱怨道:“想来是那夜你将他骂得狠了,他心里有气就往我身上撒。又或许是故意做给旁人看的戏罢,连累我今日又是挨打又是挨骂,四处求人、路上淋雨,末了还要来烟雨阁捉夫君的奸情。”
“什么奸情?”伽萨翻了个身将我压下,“是你皇叔故意安排我住在此处,说是能掩人耳目,谁知他有没有存旁的心思?我可是一个人都不曾染指过。”
他垂首附在我耳畔,低声又旖旎道:“清白之身,不许胡说。”
我伸手轻轻挠着他的下巴,弯眸道:“既然你们二人都商定了计划,为何不能同我说呢?你可知道我这几日过得有多揪心、多难过?”
伽萨捉住我的手递到唇畔,一个炽热的吻便柔柔落在了指尖,带着湿气的舌尖略过,我连胳膊都一阵酥痒。
“这还得问你那位皇叔。”他含住我的食指缓缓吮,我的睫羽颤了颤,心神已然乱了。只听他继续道,“他说太后的眼睛一刻也不会离开你,你担忧难过得越真,太后就越容易相信。一旦她放松了警惕,我们二人若想有什么动作也更方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