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君与妖妃(14)
他不开心了。
“陛下待知微真好,最喜欢您了。”
燕知微察觉出该哄陛下了,连忙凑过去,亲吻他线条优美的唇。
君王神情有所缓和,薄唇微弯:“这还差不多。”
燕知微再接再厉,启唇,吻过他的颈,含住他上下滚动的喉结,笑道:“您这样俊美霸道,真是让人受不住。知微一见,不禁折服于陛下的威严风仪,现在,腰还是软的呢。”
“真的软。”楚明瑱心情好了不少,捏了捏他窄瘦柔韧的腰,还有浅浅的腰窝,“爱妃怎么这么会说话?”
燕相的巧舌如簧,当然是在楚明瑱身上练出来的。
他是个审时度势的聪明人,能在御书房自由翻阅奏折,这宠爱太盛,是烫手山芋,不能接着。
但他又不能全然拒绝,因为燕知微的确想要参与朝堂事务,又不能完全拂了君王的面子。
燕知微替他捏了捏肩膀,又偎上来。
他的言语巧妙,既体贴可心,又掩饰着自己过于明显的野心,道:
“陛下若需要宠信‘燕贵妃’来麻痹朝堂,遮掩真意,知微愿时时伴驾伺候,陪您来御书房批折子。”
“陛下累了,知微就给您读奏折。如此相对灯烛,赌书泼茶,岂不是一桩妙事?”
“不错。”楚明瑱果然龙颜大悦,抚过他的脸颊,额头抵上去。
“有知微相伴,朕倒是想起了多年之前,在燕王府中……”
燕知微忽的怔住了,清雅面容下的心机与谋算短暂褪去,清艳端丽的美人面上,流露出近似雏鸟的懵懂柔软。
“那时的我们……”
楚明瑱不禁用了一个“我”字,好像短暂地脱离了九五至尊的身份,回到了最初的记忆中。
灯烛忽然摇晃,他凝眸,好似见到燕知微尚且青涩的,少年时的容颜。
七年时光横亘,如琉璃镜碎裂。
他们终不似当年。
第11章 白月光,温柔梦
风雪已离去,在北地燕王府相依的日子,似乎已经过去太久了。
每次燕知微官袍紫衣,配金鱼袋,行在长安的春日,是一品大员煊赫的权势与令人欣羡的帝宠。
年轻的丞相仰望着金銮殿上心思莫测的天子时,反复提醒着自己,这是交换。但他心里总有难言的失落。
他甚至有一种错觉,坐在皇位上的是景明帝,而不是燕王楚明瑱。
哪怕帝王牵着他的手,走在景致优美的古行宫;或是在长安城楼上,看着满天星如雨吹落;
还是更私密时,帝王在禁宫宫灯的照耀中揽他入怀,几近温情地亲他眼下的泪痣,好似在吻去他的泪。
燕知微阖着眸,面上泛起微笑,说些轻巧的闲话,迎合他,讨他欢喜。
又在他视线移开时,久久凝视他的侧影,欲言又止。
他无数次想问:
“陛下,您知道我的燕王殿下去哪了吗?”
“您能不能……把他还给我?”
但是他不敢问。
天家无情,帝王无爱。
陛下对他的宽容是有极限的,目前还肯给他些许柔情与恩宠。一旦问出口,惹怒了他,燕知微怕连这点宠信也没了。
失去帝宠,等于被打落深渊。
他不能感情用事,他赌不起。
御书房内灯火明亮,窗外却薄暮浓云。
楚明瑱抵着他的额头,还未从回忆里抽离,却惊异地发现他家小燕细密的眼睫颤动,那双狡黠灵动的眼竟然湿润了。
他难过时,也隐然无声息。
像是折射光芒的琉璃,连光都不是真的。
帝王一顿,叹息,抬手替他拭泪。手指拭不尽,就换了手背,一片润泽。
他无奈,“怎么又哭了?”
燕知微阖起眸,心想,权与欲的博弈,他不能动真心。
再说,他哪还有什么真心啊。
胸腔里黑透了的肉块,难道也算真心吗?
他想起在权势悬崖边的一脚踏空的经历,想起自己原来什么也没有,只是被帝王揉捏在掌心的脆弱鸟雀。
稍稍一用力,他引以为傲的翅膀就折了。
他飞上了枝头,但是无论再怎么努力,改不了的出身,走不出的笼子,他变不成凤凰。
他的根基就是楚明瑱啊。从宠臣到宠妃,他哪有自己可言?通通是仰人鼻息。
如此,只能畏惧雷霆,祈求雨露,指望帝王的宠爱不会快速过期,震怒不会迅速把自己打回原形。
燕知微遏制不住那种酸涩与痛苦,眼睛一眨,泪水又滚落了。源源不断,止不住。
“殿下……”
他的语气是截然不同的柔软,带着些埋怨与嗔怪,不是温顺的讨好,却好似在与情人交颈与交心。
时光里的背影似乎回了头,他露出温柔的微笑,背后是一轮燕地边疆的明月。
“……燕王殿下。”
憧憬与向往。那是一去不回的时光。
一唤出口,看着楚明瑱渐渐变了的脸色,他顿时意识到错了。
燕知微苍白着脸,连忙找补:“陛下,是知微失言。只是听到陛下回忆在燕地时的经历,想起了当年事。”
“当年事,你记得这样牢?”
“……”
昔年燕王拥有的他的一切。那时候的小燕绕着他转,活泼可爱,张牙舞爪,满眼都是信任依赖。
哪怕他攀龙附凤,哪怕他有着勃勃野心,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明不白,杂质太多。
楚明瑱都不在乎。
因为,在那个雪夜一头撞进他怀中的小燕,是真的陪伴着他走过最落魄的时光。
燕知微仓促低头,嗓音清澈柔和,像是唱歌,“真龙潜于渊,臣在当初就遇见陛下,得从龙殊荣,是臣之幸。”
他的笑容里只剩下小心翼翼的顺从,与在他错眼时,偶尔闪过的伤悲。
差异太明显,楚明瑱久久没有言语。
燕知微不安地握住腰间缠着的玉佩,他以为自己糊弄过去了。
“本王在。”出乎意料的,楚明瑱回应道。
“啊?”
楚明瑱好脾气地解释着,指骨修长,穿过时光,温柔抚过他的侧脸:“你不是唤燕王?在啊。”
或许是无所不能的皇权会改变、甚至扭曲一个人,教他面目全非。
当生与杀的大权真正握在他的手中,世上再无人能够越过他,让他低头,欲望的克制就变得极为艰难。
想要的东西都唾手可得,他还有什么所求?
他有。
七年的时间,楚明瑱用来与燕知微纠缠不清。他心高气傲的小燕,从青涩走向成熟。
燕知微在他的怀里长出了骨茬,那种尖锐的生长痛,穿破他的翅膀,扎出来,日复一日地刺着楚明瑱的躯体。
越流血越痛,越痛越快意。他揽的更紧,是难以遏制的控制欲。
小燕长大了,他用尖尖的喙在啄禁锢他的蛋壳。他想要啄开这层保护,见过繁华,看过春雨,迎着风刀霜剑,再飞向更远的天空。
楚明瑱知道自己一生注定沉沦于宫廷,与罪欲为伴。他不肯放手,就用满身的血肉去箍紧他。越痛越分明。
“受委屈了?知微,本王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他学着当年燕王,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学着他早已一去不回的从前。
燕知微看着他,安静着,柔软着,像是多情的春秋。
“这么称呼陛下,是不是太冒犯了?”他有点迟疑。
“不算冒犯。”他很温柔地说,“是朕先提起的过去。”
楚明瑱想不出来,到底应该怎样压抑着自己喜怒不定的脾气,摒弃那把他越推越远的手段,才能做他一时半刻的“燕王殿下”。
一个人,被皇权腐蚀的过程是无声息的,他就算从躯体深处寸寸烂掉,从俊美无俦的外表也看不出分毫。
帝王装作他过去最熟悉的模样,与他在御书房的夜明中促膝谈心,诓骗伤心欲绝的小燕说着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