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画魂(7)
乔珩示意他噤声,朝床下指了指,意思是让他睡地上,凌世新立刻摇头如拨浪鼓,压低声音说道:“早春霜露重的,睡在地上会冻死吧?我要和亭砚兄睡一张床!”
没等他走到齐亓床边,乔珩已经抢先他一步抱着自己的被子坐在齐亓身边,轻声询问了床的主人是否可以同睡,得到许可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床对凌世新冷声说:“你去睡我的。”
随后侧过身给齐亓掖好被角,只留给凌世新一个后脑勺。
凌世新自知打也打不过,吵又不敢吵,只得闷声躺在乔珩让给他的床上,裹着褥子阖上眼,很快便也睡去了。
熄灭了屋内的烛火,就着月色觑看身边熟睡的齐亓,若要将秋水望断一般,清白月色映的那人侧影如霜,乔珩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宿仍未能入眠。
陋室中长夜静谧,微末的声响都会听的格外真切,衬得乔珩此时心跳声更是如擂鼓喧嚷。
这晚他不止一次心忖:若是时间能够停滞于此时该有多好,亦或是慢上几许也是好的。
第六章 毒发
从前,齐亓常感叹时日漫长,匪朝伊夕的总也望不到头。自打在登穹塔画壁绘那天起,又时常觉得一天中的十二个时辰有些不够用。
“哈啊……亭砚你怎么起来的这么早!乔珩他逼你的?他人呢?!”凌世新打着哈欠,从后殿走出来,嘴里念念有词。
齐亓握笔的左手轻微的发抖,额角浅浅的浮上一道青筋:一大清早就开始咋唬,真吵呀,他爹怎么还不来找他?
“进宫了。”齐亓没停笔,只黑着脸说道。
“哦,唉?亭砚你束发了?我就说嘛,哪里看起来不一样了!”凌世新没眼色的兀自说着:“你自己怎么做到的?束的真好!不愧是我亭砚兄!”
“乔大人帮我的。”齐亓的脸更黑了。
“啊?他?我收回刚才的话。啊!不对,我亭砚兄怎么都好看!唉不是,我感觉乔珩他像是……”像是对你有点儿什么别的想法……?后面这句凌世新没敢说出口。
有完没完!求求了,贵府赶紧派人来把这家伙接回家去吧……
齐亓不想搭理他,便不再作声,继续埋头作画。
凌世新还想说什么,瞧见了齐亓堪比锅底的脸色,立即识趣的闭了嘴。奈何他实在待的无趣,便顺着云梯一路往上爬,观瞻那些画风清奇的壁绘去了。
呼,总算清净了。待他离远了,齐亓长长的舒了口气。
安静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过了还没一盏茶的工夫,就听凌世新大喊道:“亭砚!你快上来看看……怎,怎么会这样了?”
“还能怎么样?难不成是那奇丑无比似鬼怪的画像睁眼了?”齐亓压着火气,笔锋未顿。见他无动于衷,凌世新又丢了魂似的喊了一嗓子:“真,真的睁眼了!……”
行,要是没像你说的那样,我就把你揍得睁不开眼。
齐亓杀气腾腾的搁下笔,抬步上了云梯,远远的便瞅见凌世新正指着壁绘上的某处,一双眼瞪得浑圆,目光里满溢着惊惶。
“我靠他娘的,还真睁眼了……”齐亓凑上前去只瞄了一眼,当即被惊的骂了娘。
画上的人像原本是闭着眼的,可不知是何缘故,画像眼睛所在的那处墙壁上裂开一道两指宽的缝儿,深邃幽窅,里面隐现着些绿光,乍看上去就仿若是那画中人睁开了眼,更像是蛰伏于暗处静待猎物的狼兽幽绿阴狠的眸子。
不待二人细看,门外传来熙攘的人声,随即有人传令:“陛下驾到,闲人退避!”
是什么风儿把这尊大佛给吹来了?也对,这丑物本身就是他老人家的。
齐亓和凌世新两人顾不上那道裂缝,快步走下云梯,俯首行了跪拜礼:“草民叩见皇上。”
“这位便是齐三爷?抬头让寡人瞧瞧。”明宥帝虽年逾四十,却不见沧桑容颜,狭长的眼眸中皆是锐利阴鸷,除此之外更多的是稠密放浪的情欲。
来视察工作不看画看我?我能比画好看?我比画好看砍了我?我没画好看赐白绫?齐亓低着头半晌不作声,在心里想了一圈,全然没打算回应皇帝。
凌世新在一旁急得直冒汗:亭砚在干嘛!皇帝问话呢!聋了不成!
乔珩见状上前抱拳揖礼,挡在齐亓身前对皇帝说道:“回禀皇上,臣与齐三爷共事多日,察觉此人患有耳疾,方才在圣驾面前有失礼数,还望陛下恕罪!”语气不卑不亢,心里想的却是:他就是装的听不见,你也别废话了。
齐亓见乔珩挡在自己身前,便偷偷从缝隙里瞄了一眼明宥帝。
皇帝一身明艳繁复的黄袍,面上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真是油腻啊。
“哈哈,乔爱卿当真是礼贤下士,想必齐三爷也定为人中龙凤,怀有所长,才让乔大人如此青眼有加吧?”明宥帝虽是笑着说出这话,字里行间却带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怪异,说不清是杀意还是什么。
凌世新素来缺根筋,但这会儿还是五根俱全的,亦或是当下的气氛太过于剑拔弩张,以至于傻子都有所察觉。
借着乔珩的遮掩拽了拽齐亓的衣袖,却发现他虽极力克制着,仍难抑浑身筛糠似的剧烈颤抖,脸青惨的像死人,额头上沁满冷汗,睫毛都被洇润的淋淋漓漓,汗珠子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滚落如雨下,齐亓死咬住嘴唇愣是没吭一声。
要命了!亭砚又毒发了!
“陛下过誉,臣不过是尽督造之责罢了。”乔珩暗自握紧了拳,目光也带出几寸凛戾。
明宥帝自知此时也再讨不得什么趣,只笑了两声说:“如此,寡人便放心了!待来日佛塔事毕,定邀请齐三爷到寡人殿中叙上一叙。”转而不着痕迹的收了笑,讳莫如深的凝视着乔珩。
“回宫。”
“恭送陛下。”
“亭砚!”皇帝一行人前脚出了塔殿,齐亓便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凌世新忙慌乱的扶起他。
乔珩送走皇帝,刚迈进殿门便看见齐亓昏倒在凌世新身上,顿时神色大变,大步冲上前去搂过齐亓,厉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莫不是说他患有耳疾,他听了气昏过去了?
“毒,毒……亭砚身上的毒……”凌世新颤颤巍巍的说着。
“什么毒!说清楚!”乔珩声音冷的像是千年的冰潭寒渊,怀抱确是温热的,他紧紧的将齐亓护在怀里。
凌世新颤抖的拉开齐亓右侧的袖管,露出腕上一处狰狞的旧箭伤,几近断腕,疤痕如血口獠牙的地狱罗刹般狞恶狂嚣,一道的红紫的蔓状血痕自手腕的伤疤处,向着手臂蜿蜒而出,如剧毒长蛇正盘踞吐信。
“这是……!”
“亭砚从前受过伤,因由如何我不得而知……我,我认识他四年来,也仅见过他毒发过几次……从没一次,没一次这样重过……他见不得阳光,忌紧张……”凌世新慌乱的话不成句,字句零碎的也说不清楚。
初见那日,亭砚他是见了阳光才……
“别废话!从前是怎样压制住的?!”乔珩额前数道青筋暴出,眼底骇人的猩红一片。
“扛……扛过去的……”
乔珩要是没有抱着齐亓,大抵要冲上去掐死凌世新了。
“大人……我想到一人,或许有办法……”凌世新暂时搭上了弦儿。
“说!”
“是我的,我的一位游医朋友……他,他名叫霍晁古,他游历四海每年春分前后会回京,为的是,是喝上一壶京城里的桃花陈酿……”凌世新一紧张便会磕磕巴巴、絮絮叨叨的,听的乔珩火大的快要爆炸了。
霍晁古这人从前拿他自己研配的补药孝敬过凌尚书,说是温补的良药,一服能提神醒脑,再一服可容光焕发,谁料老尚书服用两剂后鼻血决了堤一样流了三天,险些便要失血而亡了……因此凌世新再不敢让他给齐亓诊病,且齐亓说过不论如何都不要去找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