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画魂(29)
“罢了罢了。”坐着说了大半天的话,李无言已经觉得有些困乏了,懒得再去计较,侧目白了凌世新一眼,扔下句“真怂”,便推门出去了。
“好了,乔大人,再转头时还是要注意些的。”霍晁古处理疮伤时的手法沉着熟稔,一改平日慢悠悠的行事风格,干脆利落的将乔珩的伤口包扎好。
“多谢。”
伤口处敷上了霍晁古的“霍氏秘制伤药”,血即刻便止住了,已经凝出一层薄薄的血痂,乔珩不好大动,只微微的欠身道了句谢。
齐亓在一旁怔怔的望着换下的染着血绷带慢慢堆在托盘中,恍然出神。
目光好似正透过那团浸染着血污的布条,望向一片不知名的远方。
他甚至没有留意到霍晁古与凌世新两人是在何时离开的。
“亭砚,我帮你脱衣服吧。”乔珩的话将他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什么……?”
忽然间想起那夜的动情,唇舌之间湿腻温热的流连,险些擦枪走火的浓烈情意……齐亓的脸颊渐渐爬上浅浅的酡颜,那颜色蔓过耳根又一路向下攀去,撩红他的脖颈,最后没入肩胛缠绕的层层绷带间。
这么快的么?还都伤着……
看见齐亓羞怯的满脸通红的模样,乔珩意识到他是会错了意,忙笑着说道:“傻亭砚,想什么呢……脱衣服帮你换药。”随后伸手指了指他肩头被血染红的地方。
太丢脸了,我这是在胡乱的想些什么东西?齐亓在心里又将自己骂了一通。
为了掩饰尴尬,他轻咳一声,磕巴道:“那就拜、拜托你了……”而后僵硬的侧过身面向乔珩,却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乔珩笑着慢慢凑近他,将染了血的外袍敞开,褪至腰侧,缓缓解开已被浸湿的绷带,血珠豁然从那道伤口涌出,汇成一道淌过齐亓清白的皮肤。
“轻点……”他垂眸轻咬着下唇,眼睫微微颤抖,等着乔珩接下来的动作。
那道伤口就这样撞进乔珩眼中,他拿着药瓶的手稍稍一顿。
这是为了他而受的伤,明明许诺过要护他周全,却在他受伤时无能为力,乔珩的笑容凝在脸上,他只觉得自己像个没用的废物。
迟迟未等到他下一步的动作,齐亓抬眸看向他,却见他眼眶微红,正满目自责的盯着他的伤口。
齐亓自然知道他是在怨自己,于是他费力的抬起右臂,少了护臂的支撑,手臂只触到乔珩的腰间便再无法向上抬起了。
他的手软绵绵的扶在他腰侧,仰头轻笑着说:“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我可是打过仗的大英雄!”
乔珩被他的傻气逗笑了,清浅的笑意不偏不倚的掩盖住了他眼中的泪光。
我的大英雄,我的傻亓儿……他只敢在心里这样默念着,却是无颜真的唤出声。
“我的好玊之,再不涂药,这伤口都快要愈合了……”齐亓怕他再多心去想,只得佯怒着催促道,但字里行间总能听出几分娇嗔的意味。
闻言,乔珩便不再怠慢,将药膏轻轻敷在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上,动作已是轻柔至极,却还是引得齐亓咬唇轻颤,就连贴在他腰间的手也稍重了些。
“是不是我的手劲儿有些重了?”注意到齐亓细微的反应,乔珩紧张的收了手,混杂着药膏和血的手顿在半空。
齐亓的唇瓣已经被他咬的泛白,齿痕深深地烙印在唇上,有几处正缓缓的冒出血珠。
“无事,继续吧。”说完他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当真不怎么好看。
唇上渗出的血越来越多,乔珩用那只裹着绷带的手替他抹掉,齐亓苍白无血色的唇瓣宛若涂了一层淡淡的口脂,亦像是两片瑟瑟颤抖的落英。
“亭砚,若是疼得紧了,咬我的手便是,身上已经这么多伤了,就不要再多添一道了。”他将手指送到齐亓唇边,温柔的触碰着他发抖的唇瓣。
“嗯。”齐亓轻声应着,而后阖上了眼眸。
随着上药而来的疼痛,齐亓实在受不住,张口咬在了乔珩手指上,力道却并不重,显然是他极力克制的结果。
肩头传来阵阵剧烈的痛,他却不舍真的下口去咬乔珩的手指。
是了,身上已然有这么多伤,就不必再多添一道了。
待乔珩帮他将伤药敷好,重新束上绷带时,齐亓已是满头的冷汗,眼睫上也挂满了细密的水珠。
不多时,伤药起了效,肩上的疼痛渐隐,齐亓无声的舒了口气,苦笑道:“从前受伤也不觉得这样痛,到底是不如少时了。”
这句话却像细窄的刀片,在乔珩的心上划开一道口子。
他究竟受过多少伤,他又是如何捱过伤疤愈合前的日子的?
已然错过的二十余载光阴,未能守在他身边的年岁,他右臂永远无法逆转的伤……
桩桩件件,伴随着铺天盖地的遗憾翻涌而来,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牢牢的束缚在他心口。
“咬疼了吧?是我下口太重了,帮你吹吹兴许会好些。”
见他愣着不说话,齐亓低头看着乔珩手指上那一排整齐的牙印,慢慢向前探身,对着他的手指轻轻吹了几下。
“亭砚……”乔珩捧起他的脸,四目相对时,他歉疚的说了声,“对不起。”
齐亓的眸子中倏然间有点点光芒闪过,随后便听他像是喃喃自语的轻声道:“玊之,你若真的想要道歉……不如……”
他欲言又止,乔珩赶忙追问道:“如何?”
只见齐亓刹那间红了耳根,依旧搭在他腰间的手也跟着轻颤了下,“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第二十五章 落雨
琅城入夏比京城稍早些。
转眼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初夏的第一场雨为葳蕤的草木浇上几许浓绿。
雨季来时,濛濛细雨冲去了城中空气里的潮闷热气,飘飘洒洒的凉意自长天之上降下。
齐亓的伤已经好的七八,只是阴天下雨时还是会觉得自骨头缝里向外钻痛,他只当是伤口尚未痊愈时的常态,便未曾与他人提及。
唯一让他感到宽慰的是乔珩的伤痊愈的很快,且他自那日起便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使得他不时浮现出的不真实感得以平复。
“姓齐的!你的伤好些了没有?”
半月不曾露面的李无言披着满身水汽推开客房门时,乔珩正端着碗坐在床榻边,一口一口仔细的给齐亓喂粥。
“多谢李姑娘挂心,已经好多了。”齐亓未料到再次见面,她最先所说的会是这句,不免有几分欣然。
李无言脱臼的手臂已经恢复的完全,她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不见外的坐到桌边,将背上用布包起的火铳放在桌上,“那就好,你若是死了,我跟谁斗嘴去。”
“……”齐亓嘴角一抽,被她的话噎了个彻底。
乔珩拿着巾帕,擦掉他沾在唇边的残粥。
她一屁股坐在木椅上,将腿翘到桌边,手抱头悠然的向后一仰,大大咧咧的说道:“本少主一向言而有信,这是答应给你的火铳。”
雨水顺着衣摆下沿落在地板上,汇成浅浅的一滩。
火铳就放在桌上,齐亓却不似想象中的激动,他瞄了眼李无言黏在脸上湿漉漉的鬓发,说道:“李姑娘不先换身干净衣裳?”
李无言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的湿衣,一摆手,满不在乎道:“无碍无碍,本少主身体硬朗,这点儿小雨算不得事的!”
“我是怕李姑娘身上的雨水湿了我屋中的桌椅。”齐亓这便算是扳回了一局。
并未将齐亓的话当回事儿,李无言撤了腿,拿起桌上的火铳,解开裹在外面的布,打量着已是锈迹斑驳的铳杆,敛了神色,怅然的说道:“就是这鬼东西要了我娘亲的性命……我当真是不愿多看它一眼。”
话毕,她便将火铳扔回桌上。
齐亓下了床,坐到李无言对面,目光落在那杆火铳上,比那冰冷的铁制铳身更显寒意刺骨,“原以为这会‘吃人’的东西会是什么可憎的面目,现今看来,不过就是根不起眼的铁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