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画魂(42)
一连十六日,他每日都会带着火铳前去求见齐猛,而每次都不出意外的吃了闭门羹。
“这位公子,我们侯爷说了不见客,”起初几日,府中的管事还会向齐猛禀报,后来只是开了条门缝儿便将他婉拒回去,“外面的日头这样足,晒久了人受不住,您还是尽早回去吧。”
齐家的儿郎,生来骨子里就带着股倔劲儿,而这股劲儿在齐亓身上更彰显的淋漓尽致。
“没关系的,我就在这等他。”齐亓抹了把额发间的汗珠,不见丝毫要离去的架势。
“哎……真倔。”管事叹了声气,掩上了仅有的一道门缝。
齐猛迈步出了前堂,远远的便瞅见管事正在门口轰人,待门阖上,他开口问道:“那小子还在门口戳着?”
“是……那位公子已经来了十六日了,日日都在府门口枯站到酉时才肯离去,小的已经告知他您不见客,这人也真是倔,非说要在门口等您……”
“行了,我自己去看看吧。”
正午的烈阳火轮高吐,草木卷叶。
齐亓体内仍有“委蛇”的余毒,即使已在服药调养,身子依旧不可与往昔相比,如此曝晒在火伞高张之下,不禁开始有些摇晃。
当侯府的大门敞开齐猛眉头紧锁走出门时,齐亓努力稳住身形,掩去一身狼狈向他走了两步,“大……侯爷。”
时至今日,齐猛才正视了多年不见的幼弟,曾与自己一同策马扬鞭、挥汗沙场的不羁少年,早已埋没在雁栖关的黄沙中,此时站在眼前的青年是这般消瘦羸弱,唯一不曾改变的是他眼中那抹不屈的光。
“……进来说吧。”
从前,他总将父母的亡故怪罪于齐亓身上,可当年在得知他返京后再无音信,身为长兄,他却是比谁都要心焦。
直到前年,二弟战死在他面前不足半丈远的地方,他才真切的体会到那种砭骨的痛苦与无奈。
每至夜深,四下无人之时,他心中不止一次的思量,当年父亲身死时,亓儿又该是何等的绝望……
本不曾真的心生怨尤,因此也谈不上宽恕。
他亲下的那道军令,只是为了让齐亓远离那片“吞人”的硝云狼烟。
下朝途径茶楼时,并未见到那熟悉的身影,乔珩旋即动身前往了宁靖侯府。
在侯府门前等候了约有三刻,才见那两扇大门缓缓地打开。
齐猛亲自送齐亓出门,伸手拍上他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亓儿啊,你这几年住在什么地方,为兄差人寻了你许久未果,若是得空便搬回咱们齐府吧,你一个人多有不便,回来也好有个照拂。”
“哥,你尽可放心,我如今得人照应,一切顺遂。”兴许是终于如愿与大哥相见,齐亓的眉眼间始终含着浓浓的笑意。
“那就好,那就好……”
二人一同向外走着,齐亓犹是沉浸在喜悦中,齐猛则在心中反复琢磨着他适才所说的话,片刻后又开口问道:“近日坊间所传的那些……就是你同那擎夜卫指挥使的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
饶是没有料想大哥会问的如此直接,齐亓当即赧红了脸,笑容微僵在唇边,头也慢慢低垂下去。
私造兵武此举实为藐视朝廷纲纪,齐猛能够应允将其交由西郊大营试用已属罕事,若是再将这等离经叛道之事说与他听,很难想象出他会做出何等反应。
与大哥之间的关系方才有了缓和,如若认下,难说兄弟阋墙,挨上大哥的一顿骂怕是少不得了。
纵是如此,齐亓也并不打算隐瞒,他虽低垂着头,语气却十分笃定的回答道:“是真的。”
齐猛刹那间陷入了缄默。
就在两人彼此沉默之际,着一袭绛红色朝服的乔珩走上前去,站定在齐猛身前,向他拱手揖礼道:“见过侯爷。”
“这位是……”
齐猛只觉得这人十分眼熟,似是返京那日在侯府门前拥着自家弟弟上马车的那位……
“在下乔珩。”
将乔珩细致的端详了一番,齐猛忽以拳抵唇清清嗓子,道:“来都来了,现下时辰尚早,一同进到府上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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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租户吵的实在没法写,先把写好的放出来,后面会修改(改的差不多了,先这么发着)
第三十六章 无言
相隔数载,今日得以与大哥再度把酒畅谈,往昔历历悄然浮现。
回溯过往同父兄迎着北风朔雪,大碗大碗喝着烧刀子的日子,那时的齐家军撑起了大朔北方边防的脊梁,身膺使命的男儿们胸膛中流淌着猎猎寒风亦难凉的热血。
齐亓独爱这北方的烈酒,以至于他后来喝过的所有酒,也都觉不及在军中时饮下的那坛醇烈。
短短五年,什么都变了。
而那几坛从北疆带回来的酒,由红泥封就,酒香更历久弥新。
不知不觉,齐亓喝的有些微醺,身旁两人的交谈也听得不真切了。
齐猛瞧了眼正打着酒嗝的齐亓,而后端起酒盏轻酌一口,道:“我这弟弟自小骨子里就带着股刚劲傲气,打仗的时候是,喝酒的时候也是,不论何时脊梁骨都是挺直的。”
提起齐亓,他刚毅的脸上稍显柔色,“不过,这小子有时候脾气上来,当真犟得像头牛似的,先前若是有给你添麻烦的地方,我这个做大哥的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乔珩闻言笑道:“侯爷这话说的外道了,我本有私心,才央请亭砚到我府上同住的,谈不上麻烦。”
并未听清大哥同乔珩说了什么,齐亓只憨笑一声,半醉半醒间又要去摸酒坛,手刚探出去便被半途中截下,他眯眼瞧着那只大手,不解道:“嗯?玊之你干嘛?”
不等他回答,齐亓便绕开他的手,晃悠着拎起一坛酒打算将面前的酒盏斟满,可坛中的酒已经见底,再倒不出什么。
乔珩将酒坛从他手中抽走,温声哄劝道:“乖,少喝些,明日又要难受。”
眼见这酒是喝不上了,齐亓只得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头一回见着弟弟如此乖顺,又见那两人间的眼意心期,齐猛一口澄净了杯中酒,道:“此番回京已有些时日,不日便要启程返回营中,以后我这弟弟还要多劳你照拂。”
齐猛顿了顿,又道:“白日里他不肯同我说这些年究竟过得如何,大抵也还惦记着那道军令……我但凡还有一口气,这军令便不可废。”
“我知道,可亭砚并非想要重回战场,他深知儎负残躯会给营部带来诸多不便,他一直拼着全力是为了寻得他法守这脚下的土地,也是为了替老侯爷雪仇。”
“你是说……他所改制的火铳?”
“正是。”
齐猛略叹一声:“近些年外夷暗地勾连,屡屡进犯我朝边境,所用的就是这种冒着烟的兵武,那玩意远比刀箭更为骇人,我同其他几方统帅皆感此事颇为棘手,这才回朝面圣,请求朝廷着人研制能与之抗衡的利器。”
“陛下却对此不以为意,太后更是当即出言否决,齐某着实心寒,若不为那四境的百姓得以安乐,我实在想不出我等这般出生入死到底是为了什么。”齐猛攥紧手中的酒盏,尽全力压抑着胸中的怒火。
“请侯爷再耐心等待些时日,不久后这乱局便能破而后立。”
离开侯府时,已是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深邃的夜空中流动着浅薄的浮云,将银月轻掩,映在地上墨影斑驳,明暗隐现。
从北疆退返回京后,每次饮酒齐亓也只是浅尝辄止,虽是酒量不差,可今日一连喝下几坛烧刀子,那酒醇厚浓烈,使得他此时走起路来脚下也觉得绵软。
手紧紧地与乔珩交握着,晚风吹得他脑中霍然清醒了些,“玊之,你方才同我大哥还说了什么?”
后来的谈话中,那些昭然的不臣之心,乔珩并不想让他知晓,遂将他的手牵至唇边轻吻了下,道:“侯爷托我好好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