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画魂(48)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用尽全力咆哮出声的,而后又猛地咳出一大口血。
乔珩冷眼看向瘫倒在龙榻上的明宥帝,他明黄的寝衣襟口沾满了大片黑红色的血渍。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一刻也不想再做停留,转身便向殿外走去。
“留步……”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明宥帝已跌下龙榻,他拼力匍匐着,一双染血的手在锦绣团纹氍毹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印。
“寡人还有最后一事求你……”
乔珩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走到他身前停了步,慢慢蹲下身凝视他,道:“陛下请讲。”
明宥帝伏在地上,一只手扒上乔珩的靴面,手背上一道道青筋微微凸起,他如死灰般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待我死后,这江山……咳咳,赵氏百年的基业,乔珩,你要替寡人守住……”
“陛下,还请恕臣难以从命。”他抓住明宥帝的手,拂向一旁,冷声道:“您赵氏的江山与我何干,我不过是你豢养的一条狗罢了。”
皇帝眼中仅有的亮色稍纵即逝,重归于一片死样的混浊,“替寡人拿纸笔来……寡人这就拟诏……拟诏……予你封王摄政,扶持太子,这江山……绝不能落入太后手中……”
大朔荣隽十八年冬。
在这一年的最后一日,山陵崩,八音遏密。
乔珩踏出宫门时,宫墙内已乱作一团,啜泣声,哀嚎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天空灰蒙压抑,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
二十余年前的夙怨,今日便可沉冤昭雪了。
擎夜卫属。
乔珩的突然出现,是丘苑山始料未及的,他面色阴沉地抄起那柄雁翎刀,好整以暇走出前堂,“今日刮得是阵什么风,把乔大人给吹来了。”
一众擎夜卫也紧跟着鱼贯而出,各个手持长刀,将他紧紧围在其中。
乔珩睇视着丘苑山,道:“我因何而来,想必都督心里比谁都清楚。”
话音甫落,他飞速抽出腰间佩刀,刀锋寒芒溢现,如他此刻眼中的目光一般,狠厉而骇人。
察觉身后有阵刀风呼啸袭来,他当即调转手中锋刃,挥刀向后刺去。
从后方偷袭的擎夜卫手中的刀还未落下,胸腹便已被长刀贯穿,血,瞬间喷溅在脚下的雪地上,血花妖异如红梅。
乔珩冷厉地将刀拔出,只听“嗤”的一声,刀刃带出一连串血珠,泼洒在大氅之上,染红了其上银线所绣的祥鹤纹样。
见状,周遭环伺着的擎夜卫纷纷站定在原地,再无一人敢上前。
丘苑山怒斥一声,“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我拿下!”
随着他一声令下,方才还在畏战的擎夜卫们瞬间面露凶恶,咆哮着举刀冲上前去,乔珩腾身跃起,踏着其中一人肩头跃出了四下里劈砍而来的刀刃,化解杀身之噩。
大氅翻飞,下摆带过的风,裹挟着雪片翩然而起,似一道白色的长风。
长刀自他眼前划过,乔珩反手将其震落在地,而后出刀直截了当地结果了那人的性命,刀刃上的血珠飞速的滚落,顺着刀尖滑入雪中,刀身映雪,一抹冷光乍现。
他的眼底微微泛起嗜血的杀意,手起刀落时更是有如修罗般,杀伐狠厉。
擎夜卫一波接着一波的上前,又似潮水般一层接着一层的退去,少倾,偌大的院中遍布猩红,融了雪,汇淌成一池足以没过靴面的血潭。
乔珩身着的鸦青色大氅浸满血水,其上的祥鹤纹样早已看不出颜色。
“乔大人,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丘苑山手中的雁翎刀已然出鞘,他指腹轻抚锋刃,冷笑着开口道:“你眼中的恨与恶,当真好看极了。”
那声音中的阴冷,更胜此刻落雪时的殑殑肃杀,“杀了这么多人,手上沾满了昔日同僚的血……乔大人,你又与我何异啊?”
乔珩拭去眼尾的血滴,漠然凝注着丘苑山,“那又如何,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清尽阻碍无所不用其极,这可都是丘都督言传身教的,乔某此生不忘。”
“一群废物死不足惜,不能为我效命之人早该去死。”丘苑山瞧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尸首,顿了顿又道:“呵,你不是一向自诩仁柔么,对自己人倒是下得了狠手。”
“自己人?这么多年了,丘都督别是一直会错了意,倒也怨不得你,怪只怪乔某学艺不精,铲除异己的手段只参悟了皮毛。”
乔珩提刀踏过脚下尸山,俯冲至他身前,长刀凶狠地劈向他颈侧,丘苑山当即以雁翎刀格挡,刀刃相抵,刺耳的嗡鸣声不断回荡在院中。
手握遗诏,乔珩再无后顾之忧,他下令暂且匿丧不报,因此,皇帝崩逝的消息断不会于此时传出宫墙之外。
丘苑山眼下唯一知道的是,皇帝必定已将当年旧事的始末一一告与了乔珩。
他嘲骂一声,随即握转刀柄,将离颈侧仅有寸许的长刀擎开。
不予其分毫还击的余地,乔珩一脚踹上他的心口,“丘苑山,你从前所犯下的罪过,今日合该赎偿了。”
“哈哈哈……赎偿?笑话!”丘苑山一连后数步,稳住身形后,他再度扬刀向乔珩猛攻而去。
闪身避开迎面一击,乔珩悬腕将长刀从旁刺入他的腿中,透骨冰冷的刀刃剜开大腿上的血肉,直入腿骨。
丘苑山绛黄的蟒袍下摆刹那间染了血,他以雁翎刀强撑住地面,才勉强站住,未使自己跪倒下去。
他的脸上挂满了冷汗,嘴角却仍旧带着冷鸷的笑意,“杀了我啊!你不是要为你爹,为你乔氏全族报仇么,来啊,杀了我!”
乔珩随意从地上捡起一柄沾满血污的长刀,一刀挑开他握着雁翎刀的手,“不急。”
说着,将手中的刀慢慢刺入他的掌心。
失去了雁翎刀的支撑,丘苑山颓然瘫倒在地,长刀刺穿他的掌心时,他已无力做出任何反抗,只得任由刀刃将他的手掌贯穿,最终钉入地面。
“太过轻易便让你死了,岂非辜负都督多年教诲。”
自觉大势已去,丘苑山仍不断狂笑着嘲讽出口:“哈哈哈哈哈……乔珩,你现在的模样与我何异啊!不,是与我更甚!”
他说着唇角淌出一丝鲜血,每说一字,血便更加汹涌地流淌而出,血滴落在他蟒袍胸前的绣纹之上,顺着丝线纹路缓缓地洇开。
乔珩一脚跺上他的胸口,俯身看向他逐渐青紫的脸:“与你无异又如何?”
丘苑山口中猛地溢出一股血,染红了他身下的积雪。
拾起掉落在一旁的雁翎刀,乔珩漠然地将其悬于丘苑山胸口上方。
“该结束了,丘都督。”
说罢,便将刀一寸一寸狠狠插入他的胸口,随后缓慢地转动了刀柄。
丘苑山的瞳孔骤然缩紧,撕裂心肺的剧痛霎时传入四肢百骸,可他却无法再叫出声,因为乔珩又抽出了素日里常用的那柄短刀,直直掇入他口中。
至死,丘苑山的眼睛都是大睁着的。
至死,他也不敢相信,乔珩会以如此极端的方式将他处决。
臭名昭彰的擎夜卫属,也从这时起湮没于历史长河中,再无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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殑殑qíngqíng,指寒冷貌
第四十一章 战火
次年春,乔珩辅佐幼帝赵之循登基。
崇太后则因勾结外臣,意图谋叛而被禁足于长乐宫。
乔珩下令遣散了太后身边侍奉的宫人,凡与之亲近者一律除籍远放。
初春时节,翠色浮动,荣态百呈。
长乐宫中却是一派萧瑟孤冷,往日碧瓦朱甍,掎裳连襼的宫闱,如今已无人愿意靠近一步。从前穷奢极欲的崇太后,今时独自守着这座“冷宫”,不过月余便已面容清癯,形同老媪。
闻听宫门有所响动,她连鞋履也顾不得穿,疯妇般踉踉跄跄地扑至房门前,从那扇已被她用指甲抠挠的不成样子的木门向外望去,只见身披墨锦长袍的乔珩正朝着宫院内走来,袍摆处的镶金蟒纹格外刺痛她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