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归(125)
元瑛揖礼道:“是,臣明日请个大夫来为贺兰大人诊脉。”
这话说得有些古怪,贺兰明月眉头紧锁,但又分辨不出到底哪里让自己不舒服。他不待细想,高景向元瑛问起对方家中:“二公子如今在高泓阵营,你有看法么?”
元瑛道:“家父的意思是不必理会他。”
高景了然:“太师是朕的恩人,现在处境糟糕也是朕的错……他还好么?”
“虽在狱中,但从前有些门生通过路子多少照顾着,家父尚且康健。”
听着就如普通拉家常,贺兰明月短暂忘了方才的不适。话题从元叹一直聊到了从前元氏作为世家大族的荣耀,颇有些唏嘘之意。
待高景与元瑛言语间都完全放松下来,贺兰明月心生一念,突兀道:“还想向元大人请教一事。”
今时不同往日,高景尚且处处要拿捏贺兰的意思,元瑛对这问话也不敢怠慢:“请讲。”
贺兰问道:“小姐可好?”
此言一出不止元瑛困惑,高景不可思议偏头望向贺兰。他料到高景的反应,有种玩笑得逞的快慰,再问了一遍:“莫非是我记错了,元家只有一位小姐吧?”
“舍妹……”元瑛差点咬了舌头,高景的脸色不好,但此间除了侍从只有他们三人装没听见太刻意,只得道,“舍妹尚在洛阳,原来的府邸被查封,她住在礼部侍郎兰大人那处,兰夫人与家母是表亲。每个月,兰大人帮她去探望家父一次。”
贺兰明月道:“元大人不劝小姐来此地避难吗?”
元瑛提到此事便止不住的叹息:“起先出事,臣写信给她让她前来平城,她却不肯,执意要留在洛阳,说二郎未走。也是让陛下和大人看笑话了,舍妹以为与二郎还有转圜余地,二郎……哎!”
元卓迩兴许与元语心是兄妹情深,但他万万不能回头了。
高景眼神一敛,问道:“三小姐已经嫁人了么?”
提到这个元瑛略略苦笑:“早些年朝中不少达官显贵托人说亲,她说意中人已经不在世上,心也死了,怎么也不肯出嫁。这事臣以为陛下会听说过,后来陛下……不在洛阳后,元氏式微,舍妹忙于照顾家父,更是只口不提成家之事。”
意中人不在世上,便不肯再嫁。
换作从前,高景兴许只觉得嘲讽极了。
他向来不以生死存亡转移情感,贺兰明月最初没了,他伤心过后就不让皇帝看出分毫,平淡得如同这人从来没存在过。高景深谙人心,知道争取也没用,自知心死即可,对外人当然不能被把持软肋,而元语心此举,在曾经的高景看来不过是多余的把戏。
他死了,你伤心欲绝又能做些什么呢?你有多爱他让不让旁人知晓有何分别?再也见不到人了,徒留伤感有什么用?
高景并不能理解元语心。
可如今再听见元瑛转达她的近况,高景一阵心酸。世间多情之人大都如斯,元语心不是自己,没有那么多渠道四处打探——
她只是个可怜的女儿家,记得或许不记得与心上人的最后一面。
高景有时想,若她知道那枚耳环是贺兰明月的,不仅不会给他,恐怕非要轰轰烈烈折腾一场才罢休吧?
两相对比,他竟然还不如元语心深情,不过赌贺兰明月心里还有自己罢了。
公主府邸别院中单独为贺兰明月置办住处,元瑛告退、阿芒提醒高景就寝时,贺兰明月站在院中,却无要返回之意。
元语心那些话经由元瑛的嘴说出,贺兰明月心非铁石,很难不被触动。但他对元语心确实没有男女之情,注定无法回应。落在高景身上,随着安宁下来一些情绪也悄然找到发芽的土壤,接着如同一夜长成,铺天盖地占据松懈后的全副理智。
有所期盼,就不再是铁板一块了。
同样的人被不同地想起,甚至不必提姓名。
高景熄灭元瑛在时点的安神香,似是自言自语:“回洛阳后迟早要知道,她若见了你,想必会十分欢喜。”
贺兰明月不答,反问道:“你知道她不肯再嫁是等我,不怕回洛阳我便娶她?”
高景瞬间涨红了脸,本就视线模糊,这下手指猛地按进香炉被烫得惊呼一声,阿芒不在,他慌忙地用衣袖擦。贺兰明月冷眼旁观,见他情绪起伏到这程度也不肯多说几句,突生几分懊恼,又多了些厌恶。
他太讨厌高景这种作态,什么都不肯说,什么都要他自己去猜。猜对了,那是两厢快乐,猜不对高景也没给过正确答案,只有他自己黯然神伤。
肃州血雨,沧州风雪中他曾经以为高景终于能好好说话,数次掏心挖肺,贺兰明月为此甚至暗对自己道若如此下去,也可不计前嫌。
他等到洛阳回到高景手中,要高景给个后悔与否的答案。
若悔恨,若心里有他,他就留下来陪高景。
若高景再避而不答,他得了家族清誉,扭头回到塞北大漠中。
那人握着自己手指没抬头,贺兰明月心头愤恨,说得更加过分:“昔年不过是皇子身边一个可有可无的侍从,得了元氏掌上明珠的青眼。历经波折不仅没死,还功成名就地回了洛阳娶她……这故事你猜能流传百年么?”
“别说了。”高景声音在抖,“你……你不会娶她的。”
贺兰明月道:“也是,殿下昔日还要替我指婚。”
高景蓦地攥紧了膝上的毯子,兀自不想说话,眼泪却毫无预兆顺着腮边滚落。他哭也没声没息的,是皇家的隐忍风度。
贺兰明月等了会儿始终没有高景的回应,安静得不太正常,榻边灯火忽明忽暗,他甫一走过去,尚未开口便听啜泣顿休,宛如在耳边掠过了一道风似是而非。贺兰明月把那盏灯吹熄了,僵硬问道:“手没事吧?”
“你明知我心里只有你,却还故意说想娶元语心。”高景扬起脸,那双眼睛因为泪光变得很亮。
“那我求你别走,开心了?”
贺兰明月呼吸漏了拍,耳畔,一声春末的虫鸣透过窗纱。
“我心里只有你”,他以前多想得到这句话。
但现在听高景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贺兰明月没有想象中的雀跃。昔年愿为他死的心情不知去了何处,或许还潜藏在心里某个知名不具的角落没有完全剥离,贺兰明月找不回来,缺乏一个契机——
对他和高景而言,“相信”一词都太过奢侈。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伤口远看只是窄窄的一道阴影,走近了试图说服自己抛弃它时,才发现是万丈深渊,不可忽视,不可放任,轻易不能逾越。
贺兰明月在最绝望的时候也没这么无力过。
我求你别走你就开心了?
他想听的是这些吗?
贺兰明月摇了摇头:“我不是要你这样才开心……我只觉得,生死看淡后一切都不过三言两语的小事。我故意为难你么?高景,你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步,也不知道并非我在等你认错。”
高景诧异:“我已经认错了!”
贺兰明月一点他心口:“你没觉得自己做错,现在为了当初那些隔阂、或者为了你要复位才来说对不起也好,说你心里只有我也好……你真觉得我在意的是道歉么?”
高景彻底迷茫了,他空落落地握了握,没抓住贺兰明月:“……不是吗?我欠你道歉,以前的事害你差点没命……”
“我在意的,从来不是自己死没死。那些都过去了,我好端端地站在这儿,活着。何况那种情状就算你不动手陛下也会用其他方法将我除去,你不过遵从他的吩咐去拿你想要的东西。”贺兰明月托住他的手,收拢五指,“若命数天定,就是我合该有此一劫;若事在人为,那总有雪耻之日——这些都怨不得你。”
高景又是眼热,他模糊不清地看着贺兰的轮廓。万物复苏的春夜,东风终于有了三分暖意,与从前相似极了的画面,他只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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