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臣(49)
何厂公跟个鹌鹑一样缩着头,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驰一笑,从桌上端起温热的药:“喝了吧,厂公。”
“是。”何安连忙接过来,跟得了什么圣旨一样,端着药仰头就喝了个干净。等喝完了后劲儿上来,才苦的直皱眉头。
“这药怎么这般苦。”他低声嘟囔了一句,有了点孩子气。
“苦不怕。”赵驰早就准备好了,桌子上还放着一碟子桂花糖,洒满了糖霜,他塞了一颗到何安嘴里,“厂公吃颗糖,吃完了就不觉得苦了。”
何安含着那糖,怔住了。
初见相识,从殿下那里懂了什么叫甜。
再见感恩,全依赖殿下才能识字学习,能爬得了高位,脱了吃苦受罪的命运。
三见时,他已懂了自己对殿下怀着什么非分的念想……
若只是一次,若只是两次。
他怎么敢,怎么能,怎么会生出这般的妄念?
人生有命天注定。
大抵不过如此。
然而有命,无缘,也无可奈何。
一瞬间只觉得眼眶酸涩,他连忙低头躲闪,然而避之不及,被赵驰捏住了下巴。
“厂公,怎么了——”他的话顿住。
五殿下瞧见了何安发红的眼眶。
也瞧见了他滑落的那一滴泪。
他眉眼犹如笼罩在层层烟雨之中,透露出些许的哀愁。然而眼神里那份溢满的情谊,再阻拦不住,随着眼泪便滴落在赵驰的指尖,亦落在了赵驰的心头。
这一滴眼泪震荡得水漫金山。
一刹那间,那些个彷徨犹豫,躲闪顾虑……那些个自己在心头筑的堤修的墙,垮得垮、倒的倒……冲了个一干二净。
只剩下赵驰干净玲珑心一颗。
为何安彻彻底底的跳了起来。
赵驰心底一片清明透亮的知道……
——自这一刻起,他便生出了软肋。
第四十章 般配(二更合一)
眼下这情况,一动心,便是万劫不复了。
赵驰心底暗叹。
然而他便是这般,就算是心底已经明镜似的有了计较,却并不说明。
除却刚才那一愣神的时间,他又笑眯眯的恢复了常态,任谁也瞧不出来,他内心排山倒海班般的情绪翻涌之后,早已改弦更张。
“采青的事我听喜乐说了,身体还得保重为上啊。”赵驰道,“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照顾,难道还指靠旁**心?”
“殿下教训的是。”何安连忙道。
“厂公再休息一会儿吧。”赵驰说着搀着他又躺下。
“殿下,奴婢自己来就好……怎么能让您……”
“有什么不合适的。养足精神,西厂初建诸多事宜还待厂公主持。”
何安手足无措,几乎是僵硬的躺下,眼睛巴巴的瞧着他。赵驰心下了然,又把锦被拉上了两分,掖在他肩膀下,这才坐下来道:“厂公睡吧。”
他顿了顿又说:“我不走,就在这里陪你,等厂公睡着了我再走。”
这话说完,何厂公似乎得了什么保证一般,闭上眼,殿下竟然就坐在身边,不知道怎么的觉得极安心,真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又沉又深,比平日里休息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凳子上没人。
喜乐端了粥进来,见何安发愣,便小声道:“殿下刚走没多会儿,白日里一直在这儿陪您呢。”
何安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在旁边那张凳子面上摩挲……
“殿下……”
这儿似乎还有殿下留下的余温。
暖了他的心。
*
赵驰乘着夜色回了府邸,刚悄悄合上房门,就听见身后有人说话。
“殿下这一去可好久了。”
赵驰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拍拍胸口:“小师叔你吓死我了。”
“没做亏心事,殿下怕什么呢?”白邱从里间走出来,在椅子上坐下,凉凉的瞧着他,“殿下去了一天一夜。”
“你说你不急的嘛。我去的时间就长了点。”
白邱痛心疾首:“谁吹嘘自己万花丛中过片叶不黏身的?这会儿倒好,直接一脚扑腾进去了,摔你个七零八落,才知道后悔。”
赵驰一顿,半晌道:“情到深处难自禁。我能有什么办法?”
“后果都想好了?”白邱道。
“能有什么后果,两个人的未来早就已经能看到了不是吗?”赵驰道,“待京城的事情解决了,必定是要外放做个藩王的。至于何安……他现在是御马监掌印、西厂厂公,原本不用我操心的,可是他根基未稳……等皇帝薨了,才是他的危险时刻。乘着我还在京城的时候,帮他斡旋一二,保他平安。届时新帝登基,正是用人之际,不会为难他。至于我……我走了就是。”
白邱皱眉:“本身可以毫无挂念,非要牵扯羁绊。殿下可是下了步‘好棋’。”
赵驰一笑:“嗨,我当我的藩王,他做他的厂公,两人飞鸽传情,千古之后也能留得一番佳话呢。”
白邱瞧着他那副无所谓的样子,恨铁不成钢。
“你就嘴硬吧,届时有你吃苦的时候!”
赵驰混不在乎的翻出那本显贵名录,开始往后翻。
“你找什么?”
“厂公给我推荐了一个玩伴。”赵驰道,“我惧内,自然要听他的,多结交结交人……找到了。”
他摊开那页纸。
——周正,字元白。国子监太学博士。
白邱:“……你真喜欢何安?”
“真的,十足真金。越是喜欢他,越不能让人觉得我喜欢他,让人瞧出了不一样的清以来,这事儿就难办了。”赵驰笑了笑,又认真问道,“这初秋晚春,我上次去瞧颐和园荷花开的还好,迟点约周博士夜赏荷花如何?”
*
采青的遗体如何处理成了难题,按道理她已将嫁人,皇后宫中命人去问郑献,有老太监去问了郑献,郑献也不管,只让买个薄棺材送乱坟岗葬了。
这事儿让何安知道了,何安便让喜乐把采青的后事接了过来。
他在京郊买过两亩民地,边让人把采青葬在那里,头七的时候何过去祭奠,倒了碗酒,摆了块猪头肉,烧了纸钱。
只是对着采青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入坤宁宫早些,又年长采青几岁,偶尔有些交集,并不算多。
这复杂的心绪大约是兔死狐悲、触景生情。
等钱都烧尽,他才道:“这世就当是枉来一遭,下辈子好好活吧。”
这地不小,周围也没什么住民,从采青墓往回走几步,隔了竹林又是另外一个老旧些的墓地。何安在前面站了一会儿。
喜乐喜平自然就去给墓烧了荒草,扯了蜘蛛网,又上了值钱。
那墓碑上的名讳露了出来。
写着喜顺二字。
“你替喜顺看护着咱家,也有四五年了。”何安道,“委屈你了。”
喜平在他身后嗯了一声:“大哥的遗愿便是师父安好,谈不上委屈。”
何安瞥他一眼:“喜顺是傻,你比他更傻。你们两兄弟傻到一块儿去了。喜顺非要喜欢不能喜欢的安远公主,我劝了不听,才落得个惨死的下场。你呢,为了喜顺那点儿个遗愿,挥刀自宫当个伺候人的奴才,是不是有病。”
“我入宫是为了伺候师父您。”喜平面无表情道:“要不怎么是亲兄弟呢。”
“说你胖,还喘上了呢?”何安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喜顺这小子,当年就是个刺儿头,管束不住的。狗胆包天的去喜欢自己伺候的安远公主,事情败露,公主远嫁和亲,公主的母亲惠妃一瞬间老了十几岁。
喜顺他自己被赐了杖毙。
行刑的那日,是他带了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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