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臣(17)
……所以说还是没听就是了。
白邱无奈的重复了一次:“大端朝外设内阁六部,内设十二监四局爸司,本就是一一对应。司礼监掌批红,御马监管亲军,权力滔天,早就远超外庭。殿下若想成事,必然要跟一位大裆往来,只是要选哪一位而已。然而无论选哪位,何安都绝对不是上上之选。”
“哦?白参书为什么这么认为?”
“何安上有关赞。司礼监还有郑献、陈才发,王阿。哪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人,都是经历血雨腥风才爬到这个位置的。何安不过二十八岁,算是提督以上年龄最小的一位,资历又潜。目前也都被认为是郑献的师弟……尚未有自己的势力派系。”白邱道,“咱们时间有限,何安不是个好选择。”
“我倒不这么认为。”赵驰强辩道,“这位御马监提督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未来的发展犹未可知。诸位大裆都已有派系,现在再去拉拢怕是费力不讨好。倒是何安这种的,水深水浅,一试便知。”
白邱跟赵驰认识多年了,瞧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想什么。
“殿下又开始胡诌了。”白邱说,“前几日自己还说要离何安远点。这见了几次,不知道是哪儿合你心意了,就找借口结交。莫不是看上了何督公?”
“嗯?”赵驰被人戳破也不尴尬,“嗨,朋友多了好办事嘛。这不是也是白参书您教我的吗?”
两人正说着,有下人来报,说自何提督府上有人送了礼过来。
白邱看了赵驰一眼,出门接过那狭长的匣子,复又回到书房递给赵驰,赵驰打开一看,乃是自己前一夜交出去的折扇。
“咦?”白邱困惑,“这不是我的扇子吗?怎么被殿下拿走我还不知?”
赵驰诚心实意的说:“去勾栏胡同,脂粉气太重,怎么能用我自己的宝扇。也只能拿参书你的扇子充充场面了。”
“……”白邱无语,“我这扇子可不简单,您拿我扇子干什么去了,怎么被何安差人送了回来。”
接着就看扇面边缘有些墨迹看不清,白邱大惊,一把抢过扇子,怒道:“殿下!我这扇子可是乌木玉骨,求了苏扇大家夏玉书,花了五六年的时间才制成!这是夏玉书封山之作,千金难求啊!这么多年我都没舍得在上面书字,一直都是把裸扇。您这倒好,出去逛个窑子,回来扇子就毁了!”
“参书别急。听说何安是当世书法大家,我才特地求了墨宝的。肯定配的上你副扇子。”赵驰心虚的劝慰,旁边拿了碗茶要喝。
白邱瞪他,气的发抖,唰得撑开那扇面,半晌没话。
赵驰奇道:“怎的?何安的字有那么好?”
只听白邱声音低沉,隐约似咬牙切齿道:“字是不错,今世罕有。就是这题的内容——”
他一转扇面给赵驰。
赵驰抬眼就看清了上面提的诗。
含在嘴里的茶“噗”的一口就喷了出来。
那字笔酣墨饱,游龙惊云,世间少有,行云流水,确实是一首好字。就是那诗吧……哎……嗨……也实在是太粗鄙了——
殿下是天奴是地;
我把殿下放心里。
让奴往东不往西;
殿下带笑我欢欣。
落款何安。
第十四章 烫甜
“属下请告老还乡。”白邱一脸生无可恋。
“……”赵驰噎了一下,“嗨,不至于不至于。至少何督公这字好嘛。”
“属下……”
赵驰岔开话题回头问送扇子过来的侍从:“送扇之人在哪里?”
“我引人入了清幽茶室,人正候着等您回话。”侍从道。
“内容虽然粗鄙,但是这意思倒也透彻直白。扇子肯定不是旁的什么人送来的。”赵驰说,“你消消气,我过去会会他。”
“殿下。”白邱道,“不如还是如上次一般,我进去会他,您在旁边隐室旁听。且看看这何安来去折腾一圈到底是作甚。”
赵驰想了想:“也有理,那边如此吧。”
说完这话合扇交给白邱,然后逃也似的去了。
白邱依然心痛手中的扇子,三两步便到了茶室,他稳了稳心神,这才推门而入。
何安正在茶室里候着,见他来,皱起了眉头:“怎得又是你?”
白邱不动神色的拱手道:“竟然是督公亲自送扇?”
“咱家要见殿下。”
“殿下不得闲。”白邱回答道。
他回答的干脆利落,隐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拒绝。直让何安皱了眉头。
“咱家今日不见到殿下不会走的。白先生应能看出咱家的诚意。”
……诚意。
诚意就是在我的扇子上面乱涂乱画吗?
后面的窗框响了一声,白邱这才回过神来,赵驰已是到了隐室之内。
“来人,上茶。”白邱静气凝神在左侧坐下。
*
“白邱白先生。”何安忍了忍,拱手道,“咱家今儿是真有事儿想拜见殿下,还请行个方便。”
说完这话,何公公自袖内拿出一封信递给白邱。
白邱接过来,轻飘飘,恍若无物。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三百两的银票。顿时大怒——他一个白面书生,又跟随天算子师兄学习多年,觉得自己才华盖世、算无遗策。
这会儿倒被一个宦官递上个银票,瞬间拉入了凡尘俗世,莫名其妙被羞辱了一番。
他将那信忙不迭扔在桌上,愤愤道:“何督公这是此意?”
何安只俯首作揖:“请白先生通报一声。”
门外有侍童端了茶进来,茶刚一放下,白邱铁青着脸就端起了茶碗赶客:“殿下是真的不得空。”
何安脸色也沉了下来。
这人跟随赵驰有六七年光景,可以说是五殿**侧最信任之人。瞧他的态度分明是拒之千里,瞧不起自己。
说白了,这些读书人,是看不起一个阉人的。
可在朝中办事,管你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真能比一个阉人还有用?不过又是个眼底浅薄,来争宠的。说来说去跟自己有什么不同嘛。
“茶,咱家看白先生这意思就不必喝了。”何安抬眼瞥了白邱一眼,“倒是殿下,今天咱家必须得见。白先生若不肯通报,咱家便出去在门口等候,殿下什么时候空了,什么时候见。”
话到这里,已经说僵了,两个人怒目相对,大有吵起来的架势。赵驰心里暗叹一声,推开隐室之门,走进茶室。
白邱皱着眉头,连忙起身行礼:“殿下,你——”
旁的何安已经连忙上前两步,躬身跪在了赵驰身前:“殿下,奴婢惊扰您了。”
赵驰神情复杂的看着低头垂首的何安。
他今日着了件暗红色的曳撒,带乌纱帽,如今正款款下拜,跪在自己脚边。
马面裙上,腥红的色泽仿佛是一滩铺散开来的鲜血,似乎预示着在这京城之中,即将掀起的那股子血雨腥风。
*
赵驰这次没着急让他起身。
他手里那把扇子上面的字句,荒唐中透露出一种之前不曾算过的走向。赵驰抬脚进了屋子,从何安身边经过,他还是那么恭恭敬敬的把头埋在双臂间跪着,随着赵驰的走动,调整了面向。
赵驰道:“督公起来说话。”
“奴婢跪着回话就行。”何安连忙说,也不羞讷,只迎奉道:“主子问询,做奴才的哪儿有站着的道理。”
“怎么是督公亲自送扇子来呢?”赵驰问,“我以为是府上哪位公公,故而让白先生过来给了银子打发了。”
何安规规矩矩的回答:“奴婢这写了点东西只能说与殿下听,自然也只能奴婢自己来送。”
“倒让督公久等。”
“不曾久等。”何安回道,“烦劳殿下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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