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他霁月光风(30)
甚至,她会死得更快。
都说字如其人,武功路数亦然,霜月在这场打斗中终于明白了,自己之前为什么从不觉得司徒少将军是个威胁,如今却如此警惕。因为司徒器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当他不想要展露自己时,他就可以平静得像个普通人,返璞归真到犹如没有开刃的剑。而这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当然,司徒器过去肯定是真的没有开刃的,真正改变他的,便是那一场战争。司徒器的武功有可能前后是一样的,但他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的狠辣是在真正的战争中锻炼出来的,受到了鲜血的洗礼。
但是当一切结束,司徒器再一次变成“司徒器”的时候,他依旧可以是那个走马章台的雍畿少年,好像随便一个谁都可以教会他什么叫做人的道理。
简直就是公子常说的“变态”嘛。霜月忍不住在心里道。她是正常人,正常人是打不过变态的。
祁和知道了司徒器的厉害,甚至有那么一点点被司徒器的帅气惊艳到了,但他还是得说:“那我也不能让你来当我的护卫,你可是司徒少将军。”
司徒器的脑回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从自己的理解出发:“我可以不露脸,当你的暗卫,我轻功也可好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祁和对上了少年热忱的眼神,行吧,他就是这个意思。
祁和最终还是同意了带着司徒暗卫一同前往,他觉得这既能安抚司徒器,也能当个借口好第二天继续夸赞司徒器。总之,不可能再有其他理由了。嗯,没有了。
这天一早,他们就去了东宫。
今天不用上朝,负责在女天子病中监国的太子,根本没有理由拒绝祁和的求见,哪怕太子心里隐隐是有一些不好的预感的。
司徒器一如他对祁和的承诺,轻松将自己隐在了暗处,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尽职尽责地守护着祁和,也一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那是太子,你不能掐死他。
闻湛与祁和这对表兄弟的谈话不尽如人意,祁和根本没有办法找到机会说明自己的来意。
无论他怎么委婉,太子闻湛就是不接招,总有本事拐到奇怪的地方。
祁和也终于明白了,与司徒器的鸡同鸭讲,那真的是出于司徒器的脑洞与常人不同;但与太子表哥的无法交流,就纯粹是太子故意的了,他深谙说话的艺术。
“昨日毑母来找我,告诉了我……”
“姨姥姥近日可好?身体还硬朗吗?孤也有些时日没有见到她老人家了。”
“你听我说,毑母已经把你求亲的事情与我说了,我来也是为了此事。”
“她不同意?”
“她没有不同意,不是,重点不是她同意不同意。”
“是的,只要我和乖乖两情相悦就好了,世俗的眼光与言语并不重要。”
啊啊啊啊啊,祁和想要杀人了,杀了太子,他再自杀。闻湛这个表兄什么都好,就是藏在爽朗外表下的是一颗霸道的心,他从不会去在意别人是怎么想的,他只要他想的。
就在这么一个拼命拒绝,一个故意误会的谈话里,时光很快便被消磨了过去,太子闻湛刚想以“我也很想与乖乖再多说一会儿话,但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真的很抱歉,表哥现在还有点事,我保证以后会补偿你”为借口离开,一个黄门内侍便着急忙慌,好似连滚带爬地跑到了东宫。
小内侍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他十分慌张,整个人都在颤抖:“殿、殿下,快,快去无为殿,陛下,陛下……”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安静了。
祁和的脑袋里只剩下了他与太子拔足狂奔与喘息的声音。
再不会有比知道历史的祁和更着急的人,因为女天子就驾崩于这一年。不要,不要,至少……给我们一个告别的机会……
第27章 花式作死第二十七式:
十几年前。
祁和第一次见到女天子, 是在母亲姜嘉婉与外祖母姜高氏的陪伴下,她们一左一右,牵着他始终没有褪去婴儿肥的小肉手, 坚持陪他走过了漫长的宫道。
因为她们觉得祁和会害怕。
如果不是祁和一再表示,她们甚至会选择直接抱着他入宫面圣。
“我不害怕。”、“不, 你害怕。”版的真实写照。大人在孩子面前总是会保护欲爆棚, 祁和一方面觉得挺困扰的,一方面又……控制不住的开心, 他喜欢这种被人关心着、照顾着的感觉。
她们就像是护送一件国家宝藏般, 小心翼翼的将他送到了女天子面前。
天子穿了身再郑重不过的衮冕, 那是只有在天子进行祭天、宗庙等重大活动时才会穿戴的吉服,基本就是冕、中单以及纁裳的配套组合,层层叠叠, 极具威严。
据《启礼》所言:“天子着青衣。”导致祁和那个时代有个类似于“只有皇帝才爱绿帽子”的笑话,但是当他真正见到穿着这一身的女天子后,祁和只感觉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贵气。青色与银色交织, 左右绣日月星辰,上下拓金木水火, 搭配十二旒的冕冠, 她便是这天下的王。
女天子是温柔的,也是善解人意的, 甚至带着一丝与常人无异的亲切。在注意到祁和的目光一直随着她搭垂在两肩的山河带摆动后,她直接笑着抱过小小的祁和,把带子的一角塞到了他的手里,任由他把玩。
“陛下……”
“这怎么可以……”
姜老夫人与祁夫人齐声惊呼。
只有女天子笑着摆了摆手, 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你们太紧张了,我又不是要把我的帽子给他。”
大启迷信“大人戴高帽”, 官位越大的人,便会戴越高的帽子。天子无疑是这个天下最大的官,她有一顶看上去就让人替她的脖颈和额头心疼的高帽子。帽子的两边缀着的便是被称为山河带的玄色系带,稍微用力一拽,总会给人危危险险的感觉。
人人都很想要得到这顶高帽子,无所谓它看上去有多么不舒服。
祁和终于想起来了,那个时候的女天子很喜欢说笑话,无论是多冷的玩笑,她身后总有宫女、内侍配合地哈哈大笑。哪怕是与女天子亲密如斯的姜嘉婉,也会跟着笑两句,不是畏惧于天子威严,只是希望天子能够真正地开心。
唯有姜老夫人会无奈又宠溺地道一句:“陛下……”
她们没有办法帮她摆脱囚禁了她一辈子的枷锁,至少她们可以想办法让她稍微不那么难受一点。
女天子也明显很爱她的家人,因为这是她仅有的了。第一次见到仅有三岁的祁和,她就不仅给予了无数的赏赐,还一直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宛如他是她唯一的珍宝。
“终于又见面了啊。”她这样对他说。
祁和当时就应该问,咱们以前见过吗?我这是第一次入京啊。但,很可惜,他当时被其他事情所困扰,没能深思。
祁和作为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对于这样坐在一个陌生女性的怀里,特别对方还是一国之主的情况下,感觉十分不适。他浑身僵硬,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算合适,生怕冒犯到了天子。最后只能不断地自我催眠,他就是一个莫得知觉的木偶,随便天子摆弄。把山河带塞到他手里,他就抓着带子,再没有其他动作。
其他人看着三头身的祁小和,宛如石化在了天子的怀里,都情不自禁发出了善意的笑声,在没有比小孩子非要假装成熟大人更可爱的了。
祁和慢了一拍,不明白大家为什么笑,就也跟着笑了笑,但那个时候大家已经笑完了。
“噗。”女天子终于也忍俊不禁,抱着祁和就想一顿亲,怎么能这么可爱啊。但祁和却像是一只哪怕被主人架着双臂,也要使劲儿左右摆头拒绝被亲的小奶猫,用生动的表情诠释了什么叫“你要是真敢亲,我就敢生无可恋给你看”。
天子问他:“阿和开心吗?”
祁和点点头,双眼直勾勾地仰望着天子,实话实说:“特别开心。”
在现代,祁和是个没有父母缘的孤儿,回到古代终于有了如此喜欢他的家人,他当然开心。无论是严肃正经的爹,还是温柔小意的娘,在祁和看来都像是做梦一样。哪怕是总对他百般看不顺眼的大哥,在祁和看来都是很好逗弄的小傲娇。眼前的一切,就是他的梦寐以求。
“啊,只喜欢爹娘吗?”女天子假装伤心,可怜兮兮地看着祁和,“不喜欢毑母与姨母?”
明知道这是华夏上下几千年传统的哄小孩套路,但祁和还是努力地解释了一下:“也喜欢毑母,喜欢姨母。”
当时的祁和,没怎么好好学过大启这段的历史,只知道自己未来约莫会成为宛丘四公子之一的涂山君,却对他的人生履历不甚清楚。但反正这样娘们唧唧的花瓶大概都是大同小异,无非就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世家子生活,学会诗词,锻炼骑射,然后在某个历史的瞬间,依靠他当天子的姨母,得到封地、食邑与爵位。
乌拉拉,公子和就这样诞生啦。
一直到被母亲送到外祖家时,祁和都还这样坚信不疑。他在送阿娘离开雍畿时,与她碰着头说小话:“阿娘要早点回来哦,我们再一起去看姨母,带着妹妹。”
“好。”娘这样对他保证。
然后,祁和就被现实狠狠地打了脸,一夜之间,祁家上下一百来口惨遭血洗,据说死不瞑目的血腥气,萦绕整个江左城三日都没能消去。而仅剩的兄长也因为迷信这一切都是祁和克的而与他彻底决裂,祁和不得不在外祖家过起了人人都用“好可怜啊”的眼神看着他的生活。
祁和终于明白了,哪怕是历史闻名的公子和,他的生活也不都是鲜花与钻石、一片坦途。
没有人关心公子和为什么会英年早逝、郁结而终,大家在乎的只有历史留下的他被人人倾慕、竞相追逐的桃色艳闻。
皇帝爱他,丞相爱他,大将军也爱他。
——
众太医汇聚在无为殿内,一脸凝重,神情仓惶。
该来的、不该来的贵族世家、文臣武将都已经悉数到场,没有人通知过他们,但他们还是知道了,并以一种无法阻止的强势态度站在了这里。从太宰到老将军,从皇室宗正到天子远亲,一个不落。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佬,挂着假惺惺的关心。
很快,结果就出来了。
好消息是,女天子并没有死。
坏消息是,她陷入了昏迷,醒不醒得过来全要看命。
太子听到消息后,只感觉天旋地转,一个踉跄,差点倒地不起。幸好,他身边的祁和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旁人连连惊呼,忙找太医给太子殿下查看,看上去所有人都是如此的忧心如焚,但祁和还是在不少老臣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类似“太子软弱无能,连这点风浪都经不住”的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