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他霁月光风(13)
在场的人,大部分都是司徒家的甲士,还有一些是宸王的人马,他们很多都世代驻扎在雍畿,早已经把家人接到了这个天下之都一起生活,或者本身就是出生于雍畿的市井街头。他们的家人、爱人、友人,都在那里。
他们若倒下,打开了这个口子……
不,一步也不能退!
死也不能!
一柄代表了司徒家的重箭,破空而来,唳声而过,直直地射中了最前方死士的胸膛,用鲜血再一次点燃了这场本应该已经筋疲力尽的战争。
司徒器穿着他大哥的银色盔甲,头上佩着一撮艳丽的红色,站在风起的方向。
披风猎猎,只有他与战马。
这一刻,父亲的自私,门客的冷漠,乃至朝堂上的蝇营狗苟都好像离开了司徒器,走得很远、很远。他的心里、眼里只有身后刚刚醒来没多久的大哥、等着他得胜回去的母亲以及……必须亲自赔礼道歉的祁和。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司徒器本还正在山坡下的庙会上赶集,他想为祁和选一些别有野趣的东西带回去。不为什么,就是想把最好的东西送给他。
但下一刻,尖叫声、战鼓声以及刀剑的金鸣就冲破了人间烟火。
在一片狼藉里,是司徒器还没有来得及付出去的钱,以及只剩下了半个的木偶,那是他本想送给祁和的礼物。它变得不再漂亮,破破烂烂,就像是那一天被他的马踏坏的棺材。
司徒器一闭上眼睛,看到的便是那一口精美上好的棺材,以及参差不齐的断口棺盖。他总是忍不住想,祁和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为自己订做的这口棺材呢?应该是笑着的吧,因为这便是公子和啊,无所畏惧,又看淡生死。
等司徒器逆着人流找回暂时落脚的府上时,大哥正在用最后的力气,部署着战事,谁攻击,谁防御,还有对无辜百姓的安排,甚至是对左贤王的牵制都有条不紊。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突然袭击。
司徒品绝不会再让左贤王从他的手上丢失!
但是,对于司徒器这个弟弟……
司徒品的安排却是:“骑上马离开这里,会有人一路护送你和陈神医回京城的。”
没得商量,也不打算商量。
“不!”司徒器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大哥,连街上八十岁的婆婆都拿起了棍棒,准备全民迎战。在这种时候,他大哥让他当逃兵?
“你我是家中唯二的嫡子,你若也有事,司徒家怎么办?!”司徒品也是在这一刻才知道,原来自己也并不是那么无私的人。至少,他可以舍下自己的命,却舍不下他的弟弟,“我已经这样了,你是家里最后的希望。”
“司徒家,司徒家,你脑子里就只有司徒家!”司徒器一下子就炸了,他抽过大哥的佩刀,站在床头,与司徒品对视,“我要留下,你阻止不了!”
换上大哥的盔甲,骑上大哥的战马,拿出兵符,他便是这一场战争的指挥!
——
祁和接到寻山南又出事的消息时,是在一个还没有点灯的黄昏。他猛然从罗汉座上站起,攥紧了手中神医陈白术寄给他的信。由信鸽带来的蝇头小楷上,只短短几个字,便把寻山南之变的危与险描绘了个淋漓尽致。
原来陈神医还有这样的文采,能令他如此坐立不安。理智上祁和知道,他对这场危机起不到任何帮助;但情感上……
“来人,备马,我要入宫!”
祁和对大启的这段历史只知道一个大概,很多细节都已经忘记了,哪怕他穿来时他正在学这一段的内容。但毕竟已经十多年过去了,他有再好的记忆,有再多的万全准备,也不可能全部记住。他甚至连自己在现代需要用到的很多密码都忘了个干净,只能寄希望于人脸识别可以解决问题。
在祁和的印象里,女天子驾崩之前,在雍畿的近郊好像确实发生过一场小范围的战争。虽然没有时间与具的地点,但莫名地,他觉得就是这一场了。
他知道大启应该是赢了的,由大将军司徒品指挥。
但现在的问题是,司徒品受伤,生死垂危,他还怎么赢?若他输了,雍畿就危险了,整个历史都会乱套。
那他回家的可能性就更远了。
而且,寻山南坡还有司徒器与陈白术,祁和不知道历史上他俩此时此刻应该在哪里,但他知道是他把他们送到了那样危险的地方,他就有责任把他们安安全全地带回来!
他一定要把他们带回来!
马夫为祁和递上缰绳时,宸王的使者送来了一份礼物,包裹在层层黄褐色的牛皮纸之下,用红线仔仔细细地捆了一圈又一圈,圆滚滚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祁和却无心在这个时候拆开,只是让使者代为转达了谢意,便翻身上马,赶往了皇宫。
大启的皇宫在雍畿的东南边,依山而建,西靠湖泊,正前方便是宽阔热闹的天街。整体宫殿布局严谨,规模宏大,是全世界都少能够找出来的大型宫殿。但大概当初选址的时候没能仔细讲究风水,才导致了大启如今这般的风雨飘摇,在即将灭国与还以为能抢救一下之间反复横跳。
祁和在现代的时候,还来参观过这座古城皇宫,用手机买票进门的时候,他根本想不到有一天他可以纵马自由出入。
一路疾驰,见牌下跪,根本没有人敢去拦公子和。
这是女天子给祁和的特赦与荣宠。
已经很多年了。
却还是祁和第一次使用。
祁和冲入皇宫,直奔女天子所在的无为殿而去。女天子已经病了很多天,再难从床榻之上起身,但她却依旧很忙,忙着见各式各样的人,无所谓她到底愿不愿意见他们。这个天子,可以说当得真是毫无尊严。
宸王就这么在宫里再一次巧遇了祁和,他刚刚从无为殿内走出。
宸王既已现身京城,为免在礼数上落人话柄,自然还是要入宫面圣的。哪怕这个“圣”根本不想见他,见了也没什么精神与他说话。女天子本来一开始看上去挺期待的,直至见到进来的人是宸王,才不可避免地暗淡下了眼神,整个人都恹恹的。
天子基本以“哦”、“嗯”、“知道了”作为谈话的主体。
宸王对天子也很敷衍,反正在他眼里,他这个堂姊已经是个死人了,对一个没什么趣味的将死之人,宸王真的很难施舍去一个眼神。
两人就这么客客套套,互相嫌弃,很快就结束了折磨。
宸王出去看到祁和,这才明白了女天子在期待什么,同时,他也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太子闻湛也不知道为什么赶到了祁和的身边,而祁和在太子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与他那一日站在门前时可是大有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至少,宸王并不记得祁和是什么莫得感情的迂腐之人,但祁和在太子面前表现得却偏偏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人千面,可太好玩了。
宸王主动上前打招呼,打断了祁和与太子之间的拉扯,特别不给太子面子。也不知道宸王看没看破太子的伪装,但至少以太子对外表现出来的性格,在这种时候,太子是绝对不可能与宸王发生冲突的。
宸王又是个特别会得寸进尺的家伙,一直压着太子,专门与祁和说话。
“小君和,又见面啦。”
“殿下。”祁和其实也不是很想和宸王说话,他心里有更加焦急的事情,但是偏偏事与愿违,先是碰到了太子问他为何迟迟还没有入宫与天子谈及他俩的事情,又屋漏偏逢连夜雨地碰到了宸王这个不知道会有什么操作的神经病。
“收到了我的礼物吗?”宸王看出了祁和的敷衍,就更不想这么放过祁和了,故意开始东拉西扯。
“收到了。”祁和看着无为殿的方向,不明白天子身边的内侍为何还不来传召于他。
“喜欢吗?”宸王慢悠悠地问。
“喜欢。”祁和能说什么呢?说他根本没打开?但也是在宸王这样故意的磨蹭下,祁和火烧眉毛的焦急,被迫一点点地磨平了。他终于冷静了下来,也终于开始思考了一下他找女天子能够求什么。天子如今自身难保,能够帮他的地方很有限,他必须小心衡量。当然,祁和看了眼正笑看着他的宸王,这位大概也会有些用途。
“那一日还没谢过殿下的救命之恩。”祁和一个俯身弯下,鞠躬致谢。
“这种事……”宸王挥挥手,还是笑眯眯的,甚至拿出了一把扇子扇了起来,但口中却是话锋一转,“肯定不能随便谢啊,我等着小君和登门拜访。知道本王住在哪里吗?就在城东……”
“王叔!”太子的忍耐也到了极限。
“啊,湛儿你还在,”明明太子一步未动,宸王却可以表现得就好像太子已经消失了许久,对皇权的蔑视不要太明显,“但是我们大人说话,你小孩子最好不要插嘴哦。”
“如果孤一定要插呢?”
宸王眯起了眼睛,没了笑容:“那大概王叔我就会很不高兴了吧。我不高兴的时候,会做出很可怕的事情哟。”
在两人针锋相对的时候,祁和已经见缝插针地走远了。
感谢太子表哥帮忙拖住了神经病!
比心!
第15章 花式作死第十五式:
“真的会有援军吗?为什么我没听到消息?”军师战战兢兢地保护在司徒器身侧。好吧,大部分时间,其实都是年少的小郎君在保护他这个军师,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放在过往军师也不会相信司徒家这位名声在外的纨绔能有如此的高光时刻,但事实便是如此,就在刚刚,若不是司徒少将军挑断了一支破空而来的涂毒箭矢,他现在也不会有机会在这里问问题。
司徒器挥舞着手中趁手的兵器,一个翻身,劈刀砍下,蛮族的死士便身首分了家。淋漓的鲜血扑面而来,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天生良将,不过如此。司徒器不是没有对生死的敬畏,而是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
面对军师的问题,司徒器也在躲过死士的一剑后,给出了理所当然的答案:“当然是骗人的。”
哪里来的什么援军,他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这半日过去,要么是这些蛮族死士被击退,要么就是他们全军覆没了。有没有援军,结果都只会是这两种选择。蛮族根本不会让他们磨磨蹭蹭等一个什么人来力挽狂澜,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盖世英雄。拼了便会有一线生机,不拼就是死路一条。
司徒器是最早也是唯一看清楚了这个情况的人。
但司徒器若不说会有援军,他根本没有办法指挥得动现场全部的甲士,毕竟不是所有的士兵都是司徒家的人,也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他如臂使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