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浇灭了他的火暴(64)
门希绕着这些铁箱已经走了一百多圈了。
“让您久等了,奥托大人。”茱莉娅略显干涸的嗓音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
为了预防火灾,仓库里永远都不允许燃灯。月光透过十字窗框射进来,一个十字的阴影象封印一样压在散发着颗粒的木箱上。
“我的姓氏已经不能加‘大人’的称谓了。”门希循着声音走过去,窗框的阴影在他脸上一扫而过,“你也不必对我使用敬称,茱莉娅,你现在是受万人敬仰的大贞女,早就不是那个手端托盘的小圣女了。”
一身白纱的茱莉娅突然出现在亮处,象烟雾散尽后现身的女巫。她的眼睛直冲月光,非常亮,因此显得有些吊诡。
“您曾是我的祭司大人。当年若不是您准许我揭发黛妮,我也不可能得到这个位置。”她说,“因为我的揭发,您不得不引咎辞职,直到现在我都心怀愧疚呢。”
门希低笑起来,从喉咙深处发出瘆人的笑声。他的嘴唇十分干燥,反翘的嘴皮比皮肤更白,嘴角因为缺水而干裂发黑。
“我反而要感谢你,茱莉娅。感谢你给了我一个契机,”他激动地说道,“让我得以从祭祀过渡到军队,甚至差点担任近卫军长官、日日夜夜站在皇帝的身边,要不是……”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声音就象被活埋一样突然断掉了。因为怨恨,他的眼睛微微充血。
“宁愿降职也想陪伴皇帝的您没有得偿所愿,只想在军营里低调养孩子的泰勒斯却被强行安排了这个职位。”茱莉娅叹道,这句叹息有种嘲弄的意思。
她幽幽地开口:“我侍奉神明多年,只体悟到一点,那就是神明是自私而精明的。为了让人们保持敬畏,神从不会让人愿顺遂,这是他为了控制人心而耍的花招。谁让人心都是欺软怕硬的呢……”
门希倒抽一口气,“不说这些了。”他闭着眼睛缓缓吐出去,“总之,我很感激你,茱莉娅。在我身临绝境、四处求助时,只有你向我伸出援手,让我能住上一个有单独盥洗室的房子。”
茱莉娅沉默许久,才别别扭扭地说道:“您和我的身份都如此特殊,恐怕您将面临着不得不搬走的事实……”
“我知道。”门希轻松地说,“我提出和你见面,就是想和你商量搬走的事。”
茱莉娅始料未及。她不禁愣住,紧贴在面纱边缘的眼睛闪动着。
“我曾任大祭司,自然知道你的处境。再这么长住下去,你一定会招惹到麻烦。”门希说。
茱莉娅的身体晃动一下,抬起眼梢斜看着他。门希的脸一半暴露在月光下,一半隐遁在阴影中,象涂抹着黑白油彩的丑角。
她产生隐约的恐惧,“感谢您的善解人意。不过我还是想问,您说的‘商量’,是什么意思?”
门希直截了当地说:“众所周知,我失去了一切,财产、奴隶、土地。我甚至被剥夺了经商的资格,连贱商都做不成。可尽管如此,我还是想东山再起,重新做回贵族。”
“这很难,甚至是不可能的。”茱莉娅说,面纱随她的气息摆动,“即使是成为低等的骑士,就需要四十万赛斯特斯的财产。”
门希笑出声,一边摇头一边笑。他那质量低劣的短袍,在他笑得抖动的身体上乱晃。他抖动的幅度很大,连头发丝都在抖。他的身体好象即刻就分崩离析。
“我有办法……”他笑着说,“有办法短时间内搞到这样一笔财产,甚至比这个更多。”
茱莉娅眯起眼睛,警觉地问道:“什么办法?”
门希转过身去,布质的绑带鞋一转,在满覆灰土的地上划出半道圈,“等你看到结果,自然会明白的。”
茱莉娅的嘴巴张了张,移动的嘴唇在面纱上显出轮廓。
“我想向你借一些东西。只要你愿意借,我就立刻搬走。”门希不等她开口,直接说道,“并且事成之后,我将以千万倍的价值回报你。”
茱莉娅盯着他问:“您要借什么?”
门希走到木箱前,吹去箱体上的灰,拍了拍箱子。灰土颗粒从木板缝中掉落。
“十万赛斯特斯,”他微笑着说,“以及这些燃料。”
……
激情的初夜一过,罗德就打开了尼禄感受世界的另一具身体。
尼禄几乎每天都留在一楼的卧室里过夜。
他总会在阳光扫进密织的窗格时醒来。
罗德侧卧在他怀里,光裸的皮肤染上晨光特有的金蓝色。尼禄从背后搂着他,视线逆光。这使他看到罗德侧脸的绒毛,闪着浅金色,和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一样的颜色。
尼禄挑起他一绺头发,移到嘴边亲吻。
“我醒了。”罗德背对着他说。他的声音不带鼻音,显得很清明。
说着他就翻过身,枕在尼禄的胳膊上。他眨眼的速度和平时一样快,毫无刚醒时的慵懒。他是睡醒时刚睁开眼就能使眼光清明的人。
尼禄搂紧他,两人侧卧着抱在一起。他们不需要说话,仅仅一个拥抱就能产生坦诚交流的氛围。某种程度上,他们就象由同一个灵魂主宰着的两具身体。
他们在彼此的身上,找到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尼禄抚摸罗德的脊背,仔细感受他肌肤的质感、肌肤之下筋骨的位置、脊椎的一节节突起。他内心因此而涌起热流,却并不是兴奋的、热烈的情绪,毋宁说是一种稳定的安宁。原来人幸福到极致,就会进入大安宁。
罗德老实地让他摸一会,片刻之后才揉一把他的卷发,“起床吧。”
尼禄听话地坐起来,脊背弓着,一副很放松的姿态。因为定期进行武力训练,他臂膀的筋肉微微鼓起,显得很结实。在浅蓝光色的卧室里,他后背的皮肤呈现一种冷色,中间的脊椎象沟壑一样凹进去。
“我要你帮我穿衣服。”他歪过脸,对还躺着的罗德说。
罗德用手背遮住眼帘,闭着眼睛懒懒地说:“你可以摇床头的铃铛,奴隶们会进来,还能帮你熨平衣服。”
他指了指散落一地的衣服。那是他们昨夜在床上情急之时扯下来的。
尼禄掀开他的被子,让他的身体充分暴露,罗德顺势将双腿交叠在一起。他们两人都没穿衣服。尼禄躺下去,侧脸压着他赤|裸的腹部。透过隐秘处的黑色毛发,罗德的膝盖是深沉的红色,腿部的肌肉足够饱满,使得大腿上光影交织,有希腊雕塑的艺术感。
尼禄被这种艺术美蛊惑,伸手去摸,从膝盖一路摸到胯骨,再接着抵入腿缝间。
罗德拨开他的手,胳膊撑着身体坐起来,从眼角斜下去看着他,“我给你穿。”
说完他用两个指头从地上捏起内衣,直接甩在尼禄身上。尼禄知趣地站起身,对着铜镜套好。这种宽大的内衣叫做丘尼卡,深红色条饰,领口象一道缝,正好露到他平直的锁骨。
罗德拎起皮质护腕,冲镜子里的尼禄说:“抬一下手。”
尼禄照做。罗德从背后环住他的臂膀,下巴压住他的肩,将护腕系在他的手腕上。
他的红唇在暗黄的铜镜中呈现砖红色,线条凌厉的眉眼被模糊的镜面晕开,显得很古典。一缕黑发滑到他的眼前,被他撩到耳朵后面。
尼禄有点目眩,下意识地去摸他的手,头脑发热地说:“罗德……”
与其说这是呼唤,不如说是一种自白。
罗德停住系带的动作,抬起眼梢看向镜子,“怎么了?”
尼禄被爱人看着,感觉时间在飞快倒回。他回到当年在榕树上,因为不小心碰到罗德的手、而心潮澎湃的时候。
他就象那个不经人事的少年,一下子羞红了脸。尽管他对罗德身体的每一处都了如指掌。
尼禄垂下眼帘,眼睛热热的,“我好爱你,罗德……”
罗德愣一下,环抱住他的臂膀,下巴戳进他的颈窝,小声说:“我也喜欢你。”
就在被罗德抱住的这一瞬间,一轮红日似乎跃起到尼禄的眼帘后,随即炸裂成无数的碎片。
对于身处爱情中的他,仅仅是一个来自背后的拥抱,就能产生和做|爱一样的满足感。尼禄情不自禁地低头,亲吻罗德的手指,紧接着发自内心地感慨道:“我好幸福啊……”
第58章 怪物的由来
阿格里皮娜走进家宅时,奴隶们先是震惊,再逐渐面目严肃,个个都讳莫如深的模样。
随行的女仆被阿格里皮娜留在门外。她通身穿着蓝紫色的纱裙,大臂戴着黄金制成的蛇形手镯。她的发间压着麦穗形状的金发箍,眉毛上方盘起一个发髻,余下的头发烫成波浪,这是时下流行的贵妇发型。
“你们的主人呢?”她语气冷淡地说。
诸多奴隶中等级最高的家奴上前,向她行礼后说:“主人已经起床,正在穿衣。”
阿格里皮娜点头,面无表情地说:“我就在这里等他。”
……
尼禄一边扣死托加袍的搭扣,一边满面红光地从庭院的廊柱间穿过。
瞥见母亲时,他就象撞到一面玻璃墙那样猛然止步。
阿格里皮娜坐在天井边上,紫色的头纱包住她银白的头发。她的头顶正上方就是蓝紫色的天空,到天边一直渐变到亮白色。微微佝偻的阿格里皮娜,就象从背景中直接撷取出来的一笔色彩,与风景意外的和谐。
尼禄第一次觉得他的母亲老了。
阿格里皮娜听见动静扭过头,看到廊柱后的儿子,板着脸说:“你怎么会从一楼出来?一个贵族应该在高楼层的卧室里睡觉。”
“一个贵族有权选择自己睡觉的卧室。”尼禄绕过一根根廊柱,“我只想睡在让我能够全身放松的地方。何况我每天都得在日出之时起床办公。”
阿格里皮娜站起身,不以为然地说:“你的父亲每天都会在日出之前结束洗漱和更衣。”
一提到丈夫,她不自觉地想说更多,就连来找尼禄的目的都忘记了,“他比你更自律,也更上进,每天都要用掉数十张蜡板,那些蜡板都是我亲手刮平的。他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让我心服口服的人……”
尼禄表现出一点兴致,“多么美丽的爱情故事。”
阿格里皮娜讶异起来,紧紧盯着他的脸。直到尼禄以同样疑惑的眼神盯回去,她才开口:“你变了,尼禄。”
“我哪里变了?”尼禄语调平平地说。
阿格里皮娜半眯着眼睛说:“变得理解我了。以前的你,总会在我提到你父亲时跟我绊嘴,就象一只小豹子一样要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