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声起(47)

　　肖起将视线从窗外调转过来一看，那陶碗面上还飘着白烟呢。嗓子喉咙一直灼烫得厉害的肖起哪里敢下口，这两天就是喝水都得有意等着水放凉才勉强能够小勺小勺的咽下口，这样温度的鱼片粥怎么吃呐？
　　小桃生怕碗里熬了许久的粥被晃悠打翻，一双眼睛都盯着碗里头，都没发现肖起脸上抗拒的神色，走到床板边上一手抓了勺子就要喂肖起。
　　肖起只能伸手抵住陶碗，冲着小桃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能喝。
　　“小桃熬了好久才做好的，少爷，您尝一点好不好？就一点，您做了一早上就只喝过一点篮子煮的瘦肉汤身体怎么受得住？”小桃哄小孩似地撅着嘴坚持伸出勺子。
　　肖起苦笑，只好再指向船头，示意小桃把篮子叫进来说话。到底篮子跟着肖起的时间更久，默契度也确实高一点。
　　小桃以为肖起还是更喜欢篮子一些，只好泄气的把陶碗摆到船舱用钉子钉死了的一张小木桌上，垂头丧气的出去找篮子寻求安慰了：“篮子姐，少爷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少爷不喜欢你能让你经常回上山学手艺，那李绯霞怎么没见是少爷允她回山上的？小丫头别乱想了，这会儿天够亮，你去把我才缝了小半的棉被继续做了去，少爷现在满身都找不出半斤肉来，板床就算垫了棉布也咯得慌，昨晚我给少爷擦洗身子的时候看见少爷腿上背上那一堆淤青……唉，要是殿下知道了还不得多心疼呢。”篮子安抚的揉了揉小桃简单绑成一股大辫子的脑袋，轻巧的另外安排了活路让小丫头分心。
　　小桃一听见自己还能为主子干别的活，果然立马恢复了精神，往前坐到船头的甲板上，捡起篮子放在那里的布匹，穿了针线认认真真的接着缝了起来。
　　篮子这才打起了船舱灰扑扑的粗布帘子对上肖起无奈的苦笑：“小桃那丫头是不是又在少爷跟前冒失了？都这么大了还整天没个定性，也就少爷您这么好的脾气才受得了她了。”
　　肖起淡淡的笑了笑，只一个眼神，原本枯瘦苍白的脸上顿时就生动了许多。见肖起精神还不错篮子放心下来，转头就望见了小桃留在桌面上的热粥：“这粥我看着丫头一大早就起来让竹子抓鱼清理，守在小泥炉子边上好半天，也算有心了。怎么，少爷还是没胃口？”一想到肖起前一天只勉强喝了一整天的肉汤，篮子的眉头收紧了几分。
　　没胃口是真的，不过肖起也知道不管什么病不吃东西也是没有足够营养康复的，这么大个人了又怎么会像个孩子一样使小性子。实在是……肖起摇摇头，伸手指了指那深口的陶碗，在比了比自己的喉咙位置。
　　篮子果然明白了肖起大约的意思，上前摊开手摸了摸陶碗的外壁：“呀，小桃这倒霉孩子！这粥还烫手呢，她是想烫伤少爷吗？”一触到陶碗，篮子就知道肖起为什么把小桃支出去让自己进来伺候了。小桃心倒是好的，就是心眼儿也太粗了，就是竹子经了先前的事守夜的时候也知道喂少爷喝水要喂晾凉了的；这熊孩子居然端着刚出锅的烫粥就进来了，真是欠教训。“那……少爷，您稍等等啊，我去端盆凉水进来，把这粥镇一镇再伺候您？”
　　肖起摆手比了个放着等它自个儿凉的手势，拍拍身侧的床板让篮子坐过来，比划几下自己的喉咙，又做了个握笔的姿势，认真的迎视上篮子的双眼。当初仗着有小黑，躲了个懒，没有去学眷族通用文字，如今才知道后悔；小黑如今不能护着自己了，如果还是自己一个人，死了也一了百了，但是看着竹子篮子还有根本才是个初中生的小桃都受了自己的牵累，还依然愿意对自己好，哪里还能在浑浑噩噩的混日子？
　　篮子那边就算小有资产这么下去坐吃山空也是不行的；可是有李家的阴影在，肖起也不敢贸然出头再搞出食铺之类的来。那就只能想别的办法，例如本来打算今年要做的红糖……可是肖起现在出不了声了，不管想什么点子都无法沟通啊！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先习字了。
　　篮子看着肖起眼中渐渐恢复了些神采，心底的大石这才终于落下了。其实她们几个最担心的又哪里只是肖起的身体呢？小黑突然的离开后，肖起就一直恹恹的没有精神，也不再每天都高高兴兴的琢磨各色美食了，总是靠在窗台上或者躺在菜地里整日整夜的望着天空发呆；话也说得越来越少，到了后来甚至几天都难吭个声，篮子几个有事请示也都摇头或是淡淡的嗯一声，简直跟个木偶娃娃一样了。
　　现在少爷虽然身体坏了，却是新年以来头一遭主动要求什么，篮子无论如何都要答应，并且下定决心一定要办的妥妥当当的；“少爷的意思是担心嗓子好不了，所以要习字了吗？所以，所以，少爷不会在为了殿下的事继续消沉下去了对不对？太好了……太好了，少爷总是闷闷不乐的，我们几个一直都担心等到殿下回来后看到这样憔悴的少爷，那就是我们做家仆大大的失败了啊。”
　　肖起略一回想，自己似乎真的像是个失恋的小姑娘似地魂不守舍了那么久……好丢脸，明明听白芷说过这也不是小黑自己有意要离开的。于是肖起脸上悄悄的红了，故作镇定的转脸继续往窗户外看去，侧着脸点了点头。
　　篮子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少爷，等我们抵达的澜河水镇找到医官为您诊断过后，就立刻去给您寻个夫子来，一定办到您的要求。只是，要是真要请夫子的话，恐怕我们就要在澜河长留了，是否要选购一处像样的房舍……”毕竟是伺候上神的家奴，篮子的眼界也被重管家按照最高标准指导过，伺候如此尊贵的主子哪里会去考虑旅舍之类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地方？于是，一栋像模像样，至少不能委屈了肖起的宅子就必不可少了。
　　若不是身体实在不允许肖起差点没跳起来，他前辈子除了生母留给自己的破旧小房子，生为一介小民面对比天还高的房价，想都不敢想买房的事；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也是在山里自己搭建吊脚小楼住的；除了小黑敲诈白芷要来的一处商铺，和一处都没机会见上一次的豪宅，连这个世界房价几何都不知道。可是自家一个仆人一开口就敢说要买房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第103章 澜河水镇
　　也许是肖起呆愣的样子太明显了，篮子掩着嘴角偷笑了一回，也不打扰肖起的神游自己站起身退出船舱，一手撑着船舷一手拿着个小陶盆俯身从白珠河中打上半盆河水来，回到船舱里把鱼片粥镇在凉水里，慢慢的搅动木勺让热粥能够尽快的散热：“少爷，说起来奴婢倒是想起咱家山坳里头长的银丹草了，上回您用银丹草冲的蜂甜水，喝了以后凉快的很呢。等置好了宅子奴婢就让竹子上药馆和行商那里给您找些来，每天都泡水给您喝。”
　　银丹草？蜂甜？肖起听着有些恍惚，好半响然后才想到篮子说的是他有段时间上火了，用蜂蜜泡的甜薄荷水。揉了揉火辣辣的刺痛的咽喉，肖起乖乖点头：自己的确很需要一点薄荷之类的东西来压制一下整天疼地自己烦躁不安的毒性，又何必去死撑面子。
　　篮子看着肖起枯瘦的手指和没有血色的皮肤，母性光辉暴涨，又试了试经过降温的陶碗，确定再没有多余的温度了，赶紧把碗捞出来，拿棉布把外沿的水迹都擦干，一点一点喂肖起吃下去。
　　带着凉意的青米粥果然对肖起咽喉的刺激小了许多，肖起勉强吃了大半，又被篮子用晾干开水喂过一剂蛇药。疲倦的偎在窗框上听篮子絮絮叨叨说着打听到的位处白珠河支流的澜河水镇的消息，没多久，便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篮子停了口，抱来洗净又搭在甲板上晒得蓬松温暖的毛皮氅子，轻手轻脚的为肖起盖上，端着剩下的鱼片粥和装着凉水的小陶盆退到了外头，与竹子小声的商量起置房定居的事情来。
　　“少爷自己想要住下来？”竹子手上掌舵的动作不停，歪着脸向篮子看了过去：“可是万一澜河的医官看不好少爷的病怎么办，要不还是等少爷的身体好些了再商量宅子的事吧。”
　　“你这憨子，澜河水镇有医官的地方就有药师药馆对吧？”篮子叉腰做茶壶状。
　　竹子很认真的想了想，点头同意。
　　“所以，只要药材是齐整的，澜河的医官看不好还可以上别的城镇请医官来给少爷看诊呀。”篮子这话说的倒没错，这个时候除了每个部族的重要大城，众多城镇因为人口密度并不算太高，而医官数量也不足以普及，因而许多大一些城镇的医官都常常应邀出诊的。
　　竹子想了想，的确，于是又点头。
　　“少爷身份特殊，为了少爷的安全大型城镇都是不宜久留的；而之前那个村寨又太小，连个像样的药馆都没有，所以，等抵达了澜河水镇，我们看看那边风气如何，只要镇子上人口简单民风和睦，就选个安静的宅子住下来好了。不用再继续旅途颠簸，对少爷休养身体也是好的。”篮子看中的就是澜河水镇不够热闹这一点，要知道人口简单的话，突然有个风吹草动生人路过，都便于防范，反倒比车水马龙摩肩擦踵的大城镇来的更安全些。
　　竹子仔细考虑了一会儿篮子的话，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嗯，篮子你说得对，我听你的。不过你真要给少爷请夫子的话……澜河那样的小地方能找到见识字的贵人吗？”竹子寻思着，识字的不是贵族就是一方清贵雅士；大城里边还能想办法寻个给贵族当过差，退养下来的老管事来当夫子；小地方财主家里的管事能识字的可稀罕了，说不准一大家子就只有老爷少爷是识字的，上哪请夫子去？
　　篮子却是早就想清楚了的，随手拍了拍竹子硬邦邦黝黑的手臂肌肉，随意的靠着船舷坐在甲板上远眺着河水里隐约可见的游鱼，和低空掠过河面偶尔一记俯冲捕鱼为食的响铃鸟：“竹子你啊，说你傻你还真傻呢。那些个大贵族家里混了一辈子的老狐狸能请吗？就算是退养了那也还是贵族家的家奴呢，少爷的事情差不多全眷族都知道了，要是被那些老狐狸猜出少爷的身份了岂不是自投死路。”
　　竹子惊得瞪圆了一双眼睛，自己重重的扇了自己一巴掌：“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头，真该死，还好篮子你聪明！”
　　篮子伸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拍击着船外的水面，溅起凌乱的水花：“所以，我们最好还是请小地方不怎么关心世事的人给少爷做夫子才好。可是乡绅清贵大多都在族长或是城主手下的衙门里办事，可不缺钱呢，又怎么肯为了些小钱当夫子？要怎么才能找到手头拮据并不宽裕的文士呢。”
　　“是啊，篮子你说的条件这么多，不好找啊？”竹子也跟着发愁了起来，一只大掌不停的挠着后脑勺，直把一头粗硬的黑发挠的乱糟糟的像鸟窝一样。
　　“所以啊，那些有学问却又因为各种缘故没有给大贵族当差的文士自然手头就不宽裕啦，不宽裕的话十有八九在领域或者大城里就呆不下去，最后只能回乡下混日子……所以，要给少爷请夫子的话，还是要在小地方才行呐，就算澜河没有合适的人选，咱们还可以从附近打听不是？”篮子本来就比竹子更心思细腻，在经过重管家这样资深实权管家手把手的指导，要独自处理一大府邸事务都没问题，更何况只这点程度的小事？
　　“行啦，我就过来跟你通个气，少爷精神好多了，你心里边有底就行。等到了澜河水镇，先还是让少爷住船上，你陪我上水寨看好了宅子在安置出来。”篮子伸了个懒腰，跟竹子再打了个招呼，又往船头看小桃缝棉被套子的进展去了。
　　对了，少爷终于肯吃水以外的吃食了，等上了岸是不是该上澜河的集市多掏些新鲜的蔬果回来，把少爷从前爱吃的菜品做一做给少爷开胃？粗布的衣服也不能再给少爷将就了，锦缎之类的好料子也要采买了。对了还有奴隶，等置办好了新宅子，家里就只自己竹子小桃三个人都得照顾少爷衣食起居的哪里够用？做粗活的人手也要挑好的……肖起管不了事后，篮子肩上的责任也越来越多起来，一项一项的大小琐事都记在了心上，并把要点细节都计划好，只等着一到了澜河就要雷厉风行起来，果然有几分重管家的风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