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声起(174)
肖起头一次觉得自己太高估自己的忍受力了,这种痛,怎么可能有人能够承受?
医官们都快哭出来了,躺在产床上的这个男人,那是墨石殿下放在心尖子上的宝贝,容不得半点马虎;而那个该死的一点也不配合,死活不愿听话进入肖起已经撕裂开始血水汩汩的产道的胎儿,那是墨石殿下如今唯一的,嫡长子……
真是一个都容不得有失,稍有差错,死的那绝对不会只是自己几个,更不会仅是抄家灭族,毁掉整个眷族来泄愤这样的事情,墨石殿下绝对绝对做得出来。
医官们无论是推宫,还是用药,什么法子都用尽了;肖起的力气很快便用尽了,胎儿却仍然像是恶作剧一样一直只在产道口子上翻滚折腾,就是不肯乖乖地进到产道里……
小近侍们擦也擦不尽的湿冷汗水滑进了肖起的眼睛里,肖起难受地用力眨了几下眼皮,朦胧中仿佛看见了小黑站在跟前……四肢开始发冷,肖起突然就觉得自己恐怕是撑不下去了。
用尽最后一点气力,肖起艰难地指挥麻木的舌头顶开嘴里咬着的布条,气若游丝地交代离自己最近的雨郎:“……把……我的肚……肚子……剖开吧……救……宝宝……救救……我……的……宝宝……”
“夫人!!!”雨郎几乎是把耳朵都贴在肖起冰凉的嘴唇上才听清楚肖起说的话,眼眶顿时就红了。转过头,顾不上自己抑制不住的泪珠子,对着还在那僵手僵脚不敢再继续施为的几个资深医官就是一通怒吼:“没见夫人撑不住了吗?小主子产不下来就不要管了,没了夫人就算抱上十个小主子,墨石殿下也能灭了整个杏部你信不信?!!!”
仿佛是被一桶冷水兜头淋下,那几个顾这顾那,到最后反而什么都不敢施展的医官这才幡然醒悟;连忙送了一片千年老参的参片塞进只剩下喘气的劲了的肖起嘴里,然后打开针盒选出了好几枚比常见银针长了两倍还多的银针来,急急地叩首道了一声:“殿下,请勿要放弃,再试最后一次。恕老奴得罪了。”
接着又转头对雨郎平安吩咐道:“此法虽然也损元气,却是最后一记还能让殿下使一回力气的法子了;不过此法霸道,请两位哥儿务必按住殿下的手臂与两肩,切勿坏了老奴为殿下施针!”话毕,见雨郎平安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肖起肩上了,那老医官才捻起了银针,果断迅猛地插入在了肖起腰腹的几处要穴上。
而其他的几名医官,则是开始再三小心翼翼地经手做好了另外的准备……若是这次还不能成,就只能在肖起的腹内碎裂掉胎儿,再将胎儿的碎尸拖出;弃掉胎儿来保肖起的性命了。
毕竟方才雨郎的话说的也够直白的了,肖起殿下那就是墨石殿下的宝贝,没有之一,保不住肖起殿下,只保住小主子,那根本就是告诉墨石殿下‘我们摆明了抗旨不遵,舍大救小’。这简直就是提着自己的脑袋往刀刃上抹!
一个是感情深厚的嫡妻,一个是面都没见过,还没来得及建立起真正父子感情的胎儿;那不是明摆着的事?
更何况如有万一,舍小救大这样的话,墨石殿下那可没少说过。刚才……真是急昏了头了。
再说回到老医官,几针下去后,明明晕厥过去已经连喘气都艰难的肖起,隆起的腹部竟肉眼可见地剧烈XX了起来,仿佛腰腹处的肌肉都有了自主的意识一般用力一下接一下地猛烈收缩着,将不听话的胎儿毫不留情往下方挤压着。
而这样的助力显然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呃啊……哈啊啊啊……!!!”
晕厥掉的肖起嘶哑地惨呼了一声被生生痛醒,仿佛连三魂七魄都被疼得变了形一样。只这一声,就耗尽了全部余力,连眼皮子都无法再动弹一下了……
“老天保佑,小主子终于进入产道了……”产房内死寂的气氛随着一声欢呼,终于稍微缓和了几分。
老医官赶紧又塞了几片类似老参参片之类的药物到肖起的嘴里,然后用力掐了肖起身上的一处穴位,将仿佛疼得离了魂的肖起再度唤醒过来,激动地鼓励到:“殿下,殿下,老奴已经能看见小主子的鳞片了,请殿下赶紧用力,这次一定能够顺利地将小主子产下来!”
肖起恍恍惚惚的条件反射地听从着那个粗哑老医官的话拼命用力,耳边所能听见的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仿佛过了许久,终于听见整个产房医官、药师还有近侍们加起来足有二十多人一齐的欢呼声……
“墨石殿下在上……小主……算平安了……”
“……夫人也……多么漂……的小麒麟……看那鳞片……”
“是位嫡长公子……健康……福泽……”
“……不好!还有……殿下已经……生不下来了……”
“保不住了……趁着殿下还不知……快……”
“一定要保……殿下,有一位小主子了……这个就……”
“……首医官大人……这个无论如……没有可能了……动手吧!”
………………
…………
肖起无力再睁开的双眼不停地往外流着眼泪,他想要大声喝止‘不要,不要杀掉我的宝宝,让我生,我能生下来的’……可是无论他的脑海里怎么哭喊求助,却是真的连最后一点眨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任何一个部分都感觉不到……
他似乎已经完全脱离了那个耗尽全部能量的躯体,灵魂离体一般的漂浮在身体之外,除了无休无止的疼痛毫不间断地传来,提醒他还活着,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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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许久之后……
肖起其实并不真正知道自己这一睡到底睡了多久,只知道再能睁开眼的时候,那个唯一能让自己安心的身影还没有回来……
得知肖起醒来后,白鱼第一时间就抱着用厚羊绒毯子包裹起来的一只仅有手掌长,闭着双眼甜睡的漂亮小麒麟靠到床畔给肖起看,不忘说上一摞一摞的吉祥话,就为了讨看起来安静得有些不对头的肖起开心。
肖起却在看见白鱼手中那张小毯子后,仿若双眼被刺伤一样飞快地紧闭了起来,别开脸转向床内侧,眼泪簌簌的流着,用干涩嘶哑的声音模糊不清地问到:“还有……一个孩子呢?他……他现在……在哪……?”
白鱼惊恐地愣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板上:“少爷?!您,您知道……”
止不住的眼泪很快就已经将肖起胸前雪白的衣襟洇湿掉了一大片,肖起哽咽着:“那是我的……我的孩子啊……我自,己……身上的一块肉……怎么能……怎么能……不知道?”
“……”白鱼有些无措地连忙起身将熟睡的小麒麟抱出门交托给门外值守的冬景带回婴儿房,然后才返身再回到肖起的床畔重重地跪下,不停地重重磕头,很快白鱼的额头上就乌青了一片,甚至破了皮开始渗血,肖起才面无表情地无力摆了下手。
若是在往常,肖起绝对不会看着任何一名仆从这样磕头而不喝止,可是肖起现在心里只有那个无缘相见就已经没了的孩子……真真正正的是悲痛欲绝。
要不是还有一个孩子活下来,需要自己的照顾,肖起自己都说不准自己会不会就为了孩子而去寻死。
“我……让我看看他……”肖起抖着嘴唇,颤颤巍巍地说着。
可是一个被生生分尸的胎儿,就算后来尸体也仔细缝合并且裹上了华丽隆重的襁褓,将尸体仔细收殓起来了,但是那些狰狞的伤口还有蜈蚣般触目的缝合痕迹……
白鱼能够看得出肖起现在的情绪是极不稳定的,若是受了这样的刺激,出了岔子可怎么办?
“少爷,二爷的遗体已经妥帖地收敛起来,并且取了这山顶上的寒冰凿成棺椁然后暂且停在圣山顶上了;因为,二爷的丧礼到底还得要等墨石殿下归来……少爷若真想看二爷,也请养好了身子,等墨石殿下归来了再……”白鱼的回答说得有些艰难。
肖起用力闭上了眼睛,眼泪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汹涌地往外淌着:“……我的宝宝……我的宝宝……至少,告诉我……他生下来,是什么模样……我竟是……见都不能见他一面……”
“二爷他……出来那会儿,和大爷不一样,是个白白胖胖的男孩。”白鱼的眼泪也忍不住滚下来了,埋着头偷偷抹了一把眼睛,白鱼酸着鼻子回话:“一只眼睛像墨石殿下,是翡翠一样的漂亮绿色;一只像少爷您,是墨玉一般的黑色;比,比大爷个头还要长一些,很漂亮……”
………………
…………
肖起的身体大伤了,恢复得很慢,过了将近一整个月才能勉强自己从床上坐起身;只是能够起身的那天下午,就支走了屋里的下人,想要一个人偷偷溜去山顶上,看看自己的小儿子。
不过还没能出外院,就被在外院晒草药的一名药师给瞅见了,惊天动地地唤来了满院子的下人,把支着一根短竹竿做拐杖,两腿直打颤的肖起抬回了屋子里。
之后,肖起身边就再没敢离过人。
肖起体虚,经不起大补,老医官在肖起产后便专门配了一贴方子用甜醴泡成药酒;等满了一月,正好送给肖起喝,倒是意外引得肖起日日都要命人扶着自己出门坐到楼板上,抱着软枕借酒消愁一下午。
虽然甜醴度数实在很低,但是肖起一直不太沾酒,很容易便喝醉。
肖起喝醉酒也不发酒疯,只是,要么就仰着脑袋对着呼敖山的山顶一直哭;或者是,又要了酒杯,多掺上一杯望着院门痴痴发愣……
倒是幸而有小黑严密的结界护得呼敖山周全,山中众人全然不知外头江海山川不少地方早都乱了套。
好在神族眷族的新王终于登基了;又有东部洪灾那样完备妥当的救灾计划摆在眼前,除了更忙更急一些,倒是都能应付得过来。
而随着上界下界最终无法遏制的完全分崩离析,小黑与风疾的深仇也终于有了一个不错的了断。
天帝身边紧跟左右的便是小黑的发小敖猛,两人自小一块玩了好些年头,纵然分别多时,默契却是还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