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声起(180)
外篇 雨郞篇（上）
如今在梵城，说起肖家的雨郞的大管事，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体面人。
既是梵城祭庙的礼官总领于班大人的嫡妻，同时又是伺候墨石殿下和肖起殿下的采买大管事；因为职务的关系，也算是肖家名下出入梵城相当频繁的一位，为人也和气有度，梵城的百姓任谁说起他来，也都挑不出错的；在梵城繁荣的商业区颇有声望。
平日里的商贩百姓说起这位管事大人话里话外总归是艳羡的，只是，这些人当中，却又有谁猜想得到，雨郞前半生所遭受的各种波折呢？
其实雨郞自己也已经记不清，到底是从多大的时候，自己才有记忆了的。
但是有一点他却始终都不曾忘记过，打从他自己有了记忆以来，一直陪着自己、照顾自己的，正是被外人评说为黑脸礼官的班于。
雨郞现在都还记得，自己是在一户很穷很穷的农奴家中长大的。那个时候农奴的日子哪有如今这样饱足的？就连铺草棚屋顶的废弃秸秆都凑不够，最后还是班于摸进山里一捆一捆的背了野草回来堆在屋顶上，这才勉强让破草棚不太漏雨了的。
还不止是这些，雨郞记得那时眉头自己和班于的老农，是住在罗总的一处偏僻山野里的，罗部的农业本就落后，那里的位置其实也种不出什么好东西，老农虽然好心，其实真想要依靠上缴重税后剩下的那一点微薄粮食养活两个孩子，却是太难太难了。
其实就算再度丢弃掉，雨郞想，自己也能够理解的。
不过班于却是坚决的当时还只有那么小的自己给留了下来，粮食不够，班于就偷偷溜到附近有野兽盘踞的山林里找各种野果子，或是挖许多深坑做成简单的陷阱捕猎山里的动物。
然后自己吃那些个酸涩难以下咽的野果子和草茎，却把省出来的糙米渣掺上许多的水熬成很清的米糊糊，竟真的把雨郞给养活了下来。
等到雨郞再大一点，班于也长成了大小子，就撕了自己的旧衣服每天把雨郞捆在自己胸前，带着雨郞一块下地帮忙老农干活；然后抽了空隙偷溜进山，专找一些个较浅的山涧小溪，捉一些个野生的小鱼回家加菜。
到了后来雨郞可以跌跌撞撞跟着走路的时候，班于已经练出了一手捕鱼的好本事，每隔一两天领着雨郞进山一趟，出来都能拿草茎搓成草绳，串着十多条肥美的大鱼带回家；偶尔还能掏到不少的鸟蛋，偷偷的生敲开喂给小雨郞填填小肚子，这才真正算是解了老农家的粮食危机。
要是让雨郞来说，那会儿虽然穷得都快没个人样了，却是他记忆之中最最美好的时候。
可是，有一天，突然就全部变了。
一直以来宽厚慈祥的老农爷爷过世了，班于和雨郞都还没能够从悲伤之中走出来，偏僻的小村子就突然来了一群看起来格外神气的贵族老爷们……
他们找到自己的家里，指着雨郞的班于哥哥说是什么失踪的少爷，硬要把班于哥哥给带走；却又在班于哥哥提出要求要带上自己一块儿走的时候，死活都不答应。
班于无论是硬的软的，毕竟也对付不了那样一大群人，更何况他们还带着护院打手的……终于，在雨郞哭哑了嗓子，班于也磨破了嘴皮子之后；其中一个管事模样的小老头才很是不情愿的许诺说，保证给雨郞找一户好人家，送过去养着。
雨郞知道班于哥哥其实还是很不愿意的，可是那会儿真的也再没有别的办法了；雨郞只能看着自己的班于哥哥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然后就被一拥而上的班家下人给硬生生的扯开来。
那个时候，雨郞还想着，自己到了新的人家里，要快快长大，努力给别人家帮忙干活，等到自己和班于哥哥都长大成人，就能够团聚了……
可是天知道，等到雨郞被直接送去了一户前所未见的，又大又华丽的贵族家中；又被接人的精瘦管事用鄙夷嘲讽的话语说明白了，自己是被送给这家的主人做‘伶官’而‘伶官’又是什么用途后……雨郞这才真的明白了，自己也许再也见不到那个永远都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爱护的班于哥哥了。
至今雨郞回想起那段，作为伶官被训练做筛选的，就仍忍不住会大大的打一个寒噤。
每天都会有专门的导师拎着皮鞭指示着全部的孩子一起做练习，稍有疏忽就会毫不留情的被打得体无完肤。
然后每个月还要被人像牲口一样剥得精光，与许多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女孩一块儿丢在寒冷的大院里，跪在地上等着主人一个一个的挑剔打量；慢慢长大后变得不讨主人喜欢的，很快就会消失不见，偶尔也会有新的孩子被加入进来。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心头。
直到突然有一天，被少爷叫去为少爷的世交朋友献舞，才在那样差得无地自容的情况下，再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班于哥哥……
只是，他如今已然是风度翩翩气质不俗的贵族少爷了，而自己却是比粗奴更不得自由的一个小伶官；两人的身份早已经有如云泥，天差地别。
真是，恨膛得能够立即羞怯而死……
外篇 雨郞篇——下
“雨郞，我知道这很难，但是你一定要坚持下去，等到我能够独立门户的时候，我一定接你出来！”
特是人非，时过境迁，但是那个真心待我好的班于哥哥却并没有改变……一本正经的说出这样的话，真是让人忍不住想哭呢。
再后来，班于哥哥果然常常都会借着各种理由过来看我；原来还以为自己无望了的人生终于可以有个盼头了。
大约是心底的甜蜜不小心透出了脸上，同屋的小伶官偷偷的跑来问我，是不是跟谁家的公子少爷搭上话了，否则少主子最近常常都点了我的名字出去伺候？
真话自然是一点都不敢往外说的，我随口找了理由把这人糊弄过去，然后偷偷的警告自己；在这样的富贵深宅，就算只是小小的伶官之间，也藏着太多的阴暗了；万一被人知道了，暗中下什么绊子，自己这一辈子可就真的毁了。除非班于哥哥已经拿到了自己的卖身契，把自己接走了，否则万不可再让情绪如此容易的泄露出来……
可是只过了一小段日子，班于哥哥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我相信班于哥哥！我不停的这样告诉自己，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很是消沉了一阵。
直到偶然一次，在少主子的私宴聚会上，不小心听见班于哥哥已经获得了祭庙礼官的后备名额，我才明白过来；班于哥哥是真的有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的。
因为正式入了祭庙担任官职，无论如何，以后就算是独当一面的小贵族了。
纵然我从小不被关在了这深宅大院之内，并不真真清楚班于哥哥要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够接我出去生活，可是，我清楚的知道了哥哥的决心。我……也一定会努力，保护好我自己，等着哥哥你来接我的！
人心中一旦有了念想，平日里再难以忍受的苦头其实也都觉得不那么难熬了。
我板着手指头一天又一天的数着日子，小心翼翼的从少主子与那群贵族子弟的谈笑中，偷听筛选着一切有关于班于哥哥的点点滴滴……
班于哥哥近来颇得祭庙大祭祀的赏识……
有一批年迈的礼官向主祭大人告老请辞，班于哥哥是后备的年轻贵族中最被看好的一个……
主祭大人亲自挑选了三名新的礼官，班于哥哥位列其一……
……
……
让人豁然开朗的好消息一件接着一件，我都忍不住开始畅想，今后自由自在的生活了。却是也在这个时候，一件让主人激动不已，却也让我胆战心惊的消息，在整个大宅内外毫不避讳的喧闹了起来。
我们族人所忠心奉养的墨石殿下，下令要在铸部汶城的神居祭庙举行正式的订婚礼，要迎娶一名人族男子做嫡妻！
上神的旨意永远是不容置疑的，大殿愿意迎娶人族本也是值得我们所有眷族族人荣耀的事情。
可是墨石殿下订婚，就必须要有为数不少的伶官跳上‘梵音’献舞。汶城祭庙的主祭大人向全眷族赦令要将符合条件的伶官全都即刻送到汶城集合备选，而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清楚的知道，经过了这一次的挑选，我只怕是等不到班于哥哥来接我了。
因为一旦落选被送还主人，主人也一定不会肯再用被淘汰掉的伶官了，结果必定会像前一个月被少主子给赠给友人的那个女伶一样，被当做过了气的玩物凌辱致死。
而侥幸入选的话，在殿下订婚大典之后被送还给主人，只怕也会被单独隔离开来成为主子向宾客们炫耀的物件；班于哥哥根本就要不走我了……
不管心中如何抵触，主人也一刻都不缓的亲自看着我被下仆架上了去往汶城的马车。
汶城祭庙啊……贡奉墨石殿下的最最尊贵的地方，也是班于哥哥任职的地方……曾经还是我最向往的地方。可是现在呢？我真害怕那个地方……一想到此行之后结局，就连骨子里都会止不住的发寒。
神啊，如果您真的仁慈，请听听小妈的卑微的祈求吧？奴才不求富贵，也不求名利，只求能够再见班于哥哥一面……
这个世界当然是真的有神明的，即将迎来订婚大典的墨石殿下不就其中的一位？所以，当我见到这冷然负责挑选伶官，并且负责殿下订婚大典的‘梵音’事宜的正是我的班于哥哥时，我真的快要哭出来了。
‘梵音’的练习一刻也不容马虎的在进行着，可是我并不觉得累；因为我知道的，这个时候班于哥哥一定比我更加的难熬。
领着最终被挑选出来的伶官们跳好每一段舞蹈，不要给班于哥哥惹麻烦就是我现在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了。班于哥哥却还要为我们未来的出路，整日愁眉不展的盘算着，我真想……在大典之后就死掉的好，至少，在这里，我还能够死在班于哥哥的怀里。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上神竟能如此的眷顾着我这样卑微的奴仆。
既将被墨石殿下所迎娶的肖起公子，大出意外的和善可亲；更加幸运的是，这样比春天的微风更加温柔的人竟然被我遇上了……
抹去下贱的伶官贱籍，并且可谓是一步登天，被肖起公子选为近侍！！！
麒麟上神在上，奴才在此以身心灵魂起誓，此生此世向肖起公子尽忠，如违此誓则魂魄尽散，永远不得再见我的班于哥哥……
“……雨郞，雨郞，你怎么靠在窗口上就睡着了？也不怕吹了凉风生病，明天你可是还要回圣山上伺候小殿下的；要是把病症染给了小殿下，你对得两位殿下对你的信任吗？”
忙活完祭庙事务的班于，一回到家，就在院子里看见歪在窗台上呼呼大睡的雨郞了；一改在祭庙里原冷言冷语，满是担心的言不由衷说个没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