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审计成为皇帝后(113)
只是盯着眼前的文字如何也静不下心思来,眼睛止不住地往内室的方向看,耳朵也顺着里面传出来的细微的声响听着,心里如同长了草一样,他索性放下了折子,不再看文字,而是找了纸开始算北境附近几个州县送过去的粮草。
大概过了两刻钟的时间,顾亭才从里面出来,李崇立刻抬头:
“这针是做什么用的?”
“回陛下,用药之前行针是为了行气血,这样药效会好一些。”
“人可会不适?”
顾亭还是据实以答:
“会,督主的筋脉滞涩,气血凝滞,用针重开气血,身上会疼,加之督主肺脉疲弱,便容易激起咳喘。”
李崇微微抿唇还是站起身进了内室,宋离的身上出了一身的虚汗,中衣已经被打湿了,宫人刚刚服侍他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只是额前碎发还来不及整理,人侧着身子手中的帕子按着唇角,似乎在尽力不发出声响,离得近了李崇才听到声声闷咳。
李崇不愿看他这样忍着,坐在榻边开口:
“不舒服便咳出来。”
宋离抬眸便对上了李崇微微皱着的眉,手捏紧了帕子,李崇却在此刻抬手摸了摸宋离身下的床褥,果然被汗水弄的有些潮:
“来人,换床干爽的褥子。”
换做从前李崇可能会直接抱着宋离到软塌上,只是此刻他还是有分寸地问了一句:
“能起身吗?我扶你到软塌上。”
宋离点了点头,李崇和宫人扶他到了软塌上靠下,李崇顿了片刻才开口:
“你若是觉得宫中住的不自在,过几日可以回自己的府上,许安去你府中总比进宫看你要方便一些。”
当初是他硬留这人在宫里的,那时刚刚经历了宫变,宋离重伤不说,他自己也存了私心,以至于宋离后面要出宫自己都软膜硬泡地没有答应,此刻他们的关系有些微妙尴尬,宋离又在解毒,身上日日不舒服。
相比在宫中连咳嗽都要忍着,在他自己的府上他自然能自在的多,谁不是在自己的家里更舒服呢?却没有想到他的话刚落下宋离的眼底便浮现了一抹暗色,他抬手挥退了屋内所有的侍从,撑着身子靠坐起来一些,言语有两分急切:
“我并没有希望你走,周炔,我那日的话不是那个意思。”
李崇看着眼前的人少见的慌急,宋离深深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熟悉的容颜,他的声音如同流向古井的一缕溪流一样,婵娟绵延:
“我第一次见到李崇的时候他还不是皇帝,只是东宫的太子,那时他才八岁,不及我的肩膀高,那时陛下因为我的字好,而选了我去东宫伺候,小太子粉白可爱,曾跟着我一块儿习字。
后来先帝查出了我的身份,渐渐对我委以重任,我进了直廷司,陪小太子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了,记得有一次小太子还会特意在我去值房的路上等我,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再教他写字。”
宋离的声音越发低沉,眼角带了一抹红色,眼底泛起了几分莹润,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
“太子的年纪只比安儿小了两岁,我看着那个仰头看我的小太子便像是看到了安儿一般,先帝胸有大略,无奈光帝一朝积弊太深,我那时以为慢慢的,大梁会在先帝的手上重新兴盛,我以为会有足够的时间留给太子。
却没有想到先帝英年早逝,东宫却只有十岁,我亲眼看着那个平日里会和师傅刷心思只为少背一段书的小太子穿上龙袍被推到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那时我希望他能快一些长大,快一些成为先帝一般的帝王。
所以我对他的劝谏,管束也越发严厉,再后来我便亲眼看着他和孟太后,王和保越发亲近,看向我的目光从开始欣喜,依赖变得不耐,厌烦。”
李崇静静地坐在软塌便听着这人讲着从前和小皇帝的种种,宋离话说的多了气力便有些不济,他缓了缓继续开口:
“忽然有了一段时间他开始愿意读书了,也愿意听着我给他讲一些奏折上的事,我以为那时的小陛下终于长大了些,所以我在华清宫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午膳,晚膳都会陪着陛下在宫中用。
但是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我便发现了那次午膳过后身上有些不对,因为牵机的发作提前了还发作的异常剧烈,后来顾亭号出了我中了红蔓之毒,在那之后陛下便甚少再着我去华清宫了,看向我的目光又是会带些厌恶加上惧怕和心虚。”
李崇也是第一次听宋离说起从前他和小皇帝的事儿:
“所以那一次他是被太后给骗了,以为给你下的毒只能让你病上些日子,不用再有人盯着他的功课,或许也有些在看到太后安排的那出戏之后的发泄之举,但是想来后面李崇知道那毒或许没有那么简单,才会对你又怕又心虚。”
宋离侧头轻咳,原本苍白的脸上反倒是因为咳嗽而染上了些血色:
“陛下不喜朝政,总是长不大的样子,自那次之后他对我这便也生疏了很多,他越发亲近孟氏,孟氏和王和保有意把控朝堂,本也不喜陛下亲政,所以给陛下请来的老师多是一些徒有虚名,名不副实之徒,那时我只盼着有一天陛下能长大。
而后来有一天,陛下磕破了头,醒来之后什么也不曾记得了,他忘了他是谁,忘了曾经亲近的孟氏和王和保,反而对我越发亲近信任,他总是央着我给他讲朝中的事,讲朝中的大人,睁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望着我,就像是从前那个小太子一样。”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李崇的手指紧紧地捏紧,因为磕破了头之后在这具身体里的人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李崇了,而是来自异世的他,宋离那时对他的耐心,容忍都是因为他那时的身上有小皇帝儿时的影子。
他什么也没说,听着宋离的声音继续缓缓流淌:
“我那时想着的的是陛下终于长大了些,但是渐渐我便发现了有些不同,不一样的是,失忆后的陛下变得有主见有谋略,在有些事上和从前的小陛下相去甚远,所以在那个时候我还是起了怀疑的心思。
我叫伺候在陛下身边的宫人在陛下沐浴的时候看到了他身上的胎记,但是胎记的位置大小都是分毫不差,我便重新放下了这个心思,只当是陛下终于懂得如何做一个帝王了。”
宋离说话的声音已经有些不济,声音也越发沙哑:
“这些年我看着受天后和王和保蛊惑的陛下也曾恨铁不成钢,也曾怨过他为何不能同先帝一样胸有韬略,但是我总还是记得从前那个曾在值房路上等着我的小太子,所以那一日我骤然听到你的说辞才会担心李崇的去向,周炔,你,你能明白吗?所以,那一日,对不起。”
说了这么多宋离的声音已经有些气短,句尾的声音甚至有些发虚地听不清,他的眼眸带着些雾色,衬的他的容颜越发憔悴,他的手指捏紧了自己的衣服,目光有些小心地看向李崇。
李崇深深洗了一口气,吐出了胸中的浊气:
“我能理解,你与李崇相识十年,种种感情牵绊早就已经刻在了骨子里,掰不开,扯不断,我的出现带走了与你相伴十年的李崇,你第一时间关心他的去向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更没有错。”
他从未认为宋离做错了,这两天他其实想了很多,他之所以不知道如何面对宋离就是因为,宋离没有错,他只是第一时间关心了和他牵绊更深的人,这算什么错呢?
但是他也没有错,他只是阴错阳差地来到了这个时代,他只是在这个时代中喜欢上了一个很可能不会有以后的人,这也不能算是错吧?
就是因为他们都没错,才让他纵使心中有怨念有委屈也无处抒发,他甚至不能理直气壮地怪宋离为何最在意的不是他,因为他没有想出为什么宋离会在意他的理由,他所得到的一切回应都是给宋离给李崇的,和他周炔没关系,自始至终他都是这个时代忽然多出来的那个人,这才是他走不出来的原因。
李崇的平静让宋离觉得心慌,李崇将人苍白的脸色看在了眼里,他想抬手轻轻碰一下那人的面颊,但是手抬到了空中却还是顿了下来,他的眼睛有些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