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夫体弱多病(197)
此言一出,满屋寂静,有那今年科举之后拨过来的官员,甚至控制不住地张了张嘴巴,显然吃惊极了。
宿怀璟却轻轻笑,继续道:“诸位大人下值后还是早些回府得好,夫人在府中等了一日,不过就那一点点的厮守时间,若连这点功夫都不能全心陪伴家人,当时结发为夫妻,喝下合卺酒又是为了什么呢?”
下值的钟声敲响,宿怀璟起身,收拾东西,微微弯腰一点头,就要离开。
出门前却说不清有意还是无意,对最开始那位官员出言提醒:“虽说陛下可能不会在意,但君心难测不可妄测,为官者更知上意不可揣测。只不过……”
他顿了顿,笑着说:“五殿下府邸落成,倒不知三殿下与夏元帅会不会也去观礼呢?”
宿怀璟说完这句,再一颔首,终于出了衙门。
而屋子里那些原想着今晚要不就去五皇子府上的御史隶懵了两秒,悚然一惊,对视一眼,俱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后怕。
帝心难测,因此切不可以帝王一时喜好倾向来推断想法,仁寿帝近来是对五皇子宠爱有加,但哪怕是这样宠爱的亲儿子,之前也住过十几年冷宫,也守过半年皇陵。
谁敢说这滔天的富贵宠爱,有朝一日会不会收回去?
至于三殿下……
蕙贵妃与夏元帅一日不倒,三殿下和六殿下永远都是储君的最佳人选,他们今日若是结伴去祝贺五皇子,三皇子会怎么想?
几人打了个寒颤,有人率先反应过来,起身收拾了公文,忙笑着道:“我家夫人出门前说今晚炖了汤,嘱咐我早点回去,各位大人明天再见。”
一人打头,紧跟着便是第二人、第三人……
“我家那皮小子这几天念书忒不上心,惹得他娘生气好多次,我今天得好好去管管。”
“我家娘子说想去看戏想了好久了,今日好容易下值早,我还是带她去看吧。”
“我家夫人……”
“我娘……”
“我家闺女……”
一时间衙门里人四散归府,当日盛承厉的新宅酒宴上,御史台无一人参宴。
宿怀璟坐在回永安巷的马车上,看着窗外飘飘下落的大雪,心里一阵焦急。
棠棠昨天身上就有些疼了,药膳里多加了一味止疼的药材,但今天这场雪下得势大,他担心那点药效不足以让容棠熬过去。
家中炭火倒是入冬前就全都备好了,但整日待在不透气的屋子里,是个人都会憋闷。
容棠这些时日习惯去找兄长玩,偶尔还会结伴偷偷摸摸带着乔装打扮的沅沅上街,给他买吃的买玩的,带他看戏听书,过得比这京城里那些自幼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还要自在三分。
宿怀璟不开心,但又不能拦着棠棠出门。
可今天下雪……
他想着想着,眉心还是浅浅蹙起了一道峰,推开合上的车门,低声道:“驾快一些。”
棠棠万一疼了,他得立马替他艾灸上药。
马车还未停稳,宿怀璟就急躁地跳了下来,一秒钟也等不得。
阶前的落雪覆在鞋面一层,很快就洇湿了一大块。
他心下不悦,直奔卧房,却没看见容棠,书房也没有人。
正当宿怀璟以为容棠今天可能在沐景序家中用完膳的时候,双福从门前路过,疑惑地唤了一声:“郎君?”
宿怀璟回头:“棠棠呢?”
“厨房啊。”双福道,“少爷说他今天想喝鹅汤,正跟厨娘商量怎么做呢。”
宿怀璟那点紧张立马消散了下去,轻轻呼出一口气,往厨房步去。
容棠正从灶膛后探出头来,脸蛋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像一颗鲜艳欲滴的美味苹果。
宿怀璟心下一动,站在门前低声唤:“棠棠。”
容棠微滞了滞,然后偏过头,看见来人后轻轻笑开:“你回来啦?”
宿怀璟点头,伸手:“过来。”
容棠立马就放了手上刚想往灶膛里塞的木头,拍拍衣服小跑着跳过去。
宿怀璟看得好笑,等人走近了拉住他手腕,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又恢复正常,笑着替他拈掉发上沾到的草屑,将人拉到自己身边:“怎么不在房中等我?”
容棠随口解释:“我突然馋了。”
宿怀璟看见他脸上的故作轻松,却也不戳穿,而是小声道:“可是棠棠偷走了我半刻钟。”
容棠一下怔住,不太理解地看向宿怀璟。
后者牵着他的手,往堂屋走去,转过一个拐角,檐前灯笼红红,光后大雪纷纷。
宿怀璟手上一用力,二人身位调转,容棠被他抵在墙上,灯笼摇摇晃,阴影不时散落脸庞。
宿怀璟靠近,低头垂眸,望向他眸光,笑得温柔,握得用力。
鼻息相错间,容棠听见他低声说:“棠棠要还我。”
亲吻落在唇畔,大雪降在庭院。
一为遮掩慌张,一为掩藏秘密,各自无声盛烈。
第127章
当晚容棠就陷入了梦魇。
梦境光怪陆离,许多都是容棠无法理解的东西。
有清晰一些的校园,自幼生长的城市,日日穿行的马路,与道路两旁一年一年,随着季节结果或落叶的银杏树。
也有模糊一些的前世,折花会上的争执与对话,漫天的云霞和芍药,鎏金楼上的月光与灯影,庆正十一年的冬雪,沐景序的葬礼与出殡。
久远与现下交织,快要辨不清究竟什么是梦。
更多时候处于一片混沌,看不清、听不清,风声自耳边过,云层在身下聚散,视线时而清明、时而恍惚。
迷蒙中,容棠感觉自己看见了大虞皇宫。
——那个所有人都活着、所有人都肆意张扬着的皇城模样。
熹微的光线从东边亮起,宫门开了第一道锁,年轻气盛的三殿下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身穿一袭绯红的衣袍,飒爽英姿奔袭而来,夜玩的浪子归了家,宫城的日轮换月光。
年幼的七皇子被他从床上拖醒,嘀嘀咕咕小声密谋。
东宫的太子很早起了床,在万籁俱静的清晨去到厨房,做一碗洒了甜酒的元宵,折一朵带着朝露的芙蓉花,然后去到卧房,温声唤妻子起床。
四公主梳起漂亮又复杂的发髻,一大早便偷溜出厨房,顺走一盒母妃昨夜做的枣泥糕,蹦蹦跳跳地去投喂最最最可爱的七弟。
凤栖宫里皇帝起床理衣冠,天子即将早朝,皇后懒懒翻身,卷进被窝睡一个香甜的回笼觉。
容棠在梦中看见这些景象,某一瞬间会觉得这不是他想象出来的,而是真实见过。
迷梦冗长又奇幻,光亮与黑暗交织,想起现代的生活,下一瞬便是破庙中的背叛。
望见折花会的交谈,而后就是宿怀璟让大虞覆灭。
看见鎏金楼的灯光,紧接着眼前却是沐少卿的葬礼,白幡替换明月,高山寒雪飘落人间,再消散入尘土。
希望和绝望交替到来,这般不讲道理,不给人缓冲,以至于容棠看见那样美好明亮的宫城,便开始思索,下一秒又会看见什么?
是第一世的死亡,还是这一世即将到来的命运?
可他等了又等,什么都没有。
眼前是要溺死人的黑暗。
如同身处大海归墟之中,看不见听不见,眼睛被蒙上,耳朵被封起,梦中无嗅觉,他看不见梦魇中的梦魇,孤身一人沉溺无止尽的黑暗。
久远到几乎令人以为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一个活着的生物。
他是这世间不该存在的存在,却也是这世间唯一存在的真实。
容棠被魇在其中,快要溺死沉沦。
头顶是流动的黑雾,日光不见,月轮掩映。
他顺势沉沦,渐渐迷茫,手脚开始冰冷。
恍惚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本该如此。
他本该与黑暗为伍。
他本该融入黑暗,然后见证黑暗诞生光明。
可黑雾一瞬凝滞,有暗流撕开豁口,晃眼的光线穿透浓黑的云雾,一双手死死地抓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