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他又想渣本座(152)
他清晰的记得血溅在面上的温热,记得贺云升隐在暗处那双冷漠无光的眼睛。
“我, 我对不起萧衍……”苏纵偏过脸去, 隔着雨幕看向萧衍, “我是真想他活着, 我等了他三百年, 他被晏顷迟葬在义庄下面,我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去看看他, 我想他怎么还没醒来……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我有想过和他好好在一起……天南寺的梅花要开了,我想带他去看一看。”
看十万青山, 看风雪长白。这从不是苏纵信口胡说的诺言, 而是他压在心中多年的隐秘。
“他不喜欢你。”贺云升喉间哽咽, 耐心抹去他脸上的血污,“他一点都不喜欢你,他若有一点良心都不会这样对你……值得吗苏纵?值得吗?”
他仍记得苏纵最后一次见自己时说的话,记得幼时的苏纵会趴在自己的背上,叫着师兄。
贺云升的悲恸被无限放大在眼前,过往的情谊像厚重的雪原压在心上,寒意凝滞。他想用袖子抹净苏纵面上的血,但无论他如何擦拭,那血都在舀舀往外淌。
“值、值得的。”苏纵声音沙哑,他等了萧衍数百年,只为了给年少的自己一个忏悔的机会,那被埋藏了无数个日夜的愧疚,在此刻,在此时,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垮了他经年累月筑起了城池。
他眼前水雾模糊,辨不清萧衍的脸,便只能这样望着他:“他叫我师兄啊……他叫我们师兄。你,你没有见过他哭着叫我师兄的时候,我那时候真想把最好的全都给他……”
他用艰涩的话音,揭开了这段尘封已久的回忆:“我恨死晏顷迟了,我曾经恨他杀了萧衍,我恨他这样糟践萧衍对他的感情。可是我又讨厌这样的自己……我也是个自私的人,我知道这件事若是真说开了,你和你阿弟都会受到牵连,所以我一直没敢告诉师尊,告诉他萧衍是无辜的……师兄,我们都错了。你和师尊再好好说一说,说一说这件事不怪萧衍……”
他说到此处,似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争论了,喉间喘息也变得微弱:“你说一说……不怪萧衍……不怪他的。”
“可是他不喜欢你,他不喜欢你啊……”贺云升泪眼模糊,双臂抱紧他,压抑着声音说道,“春天来了,天南寺的梅花也都败了。”
“原来已经春天了啊……没关系,就当我们此生没有缘分。”苏纵的声音愈发低沉暗哑,他看着萧衍,用尽了最后的气力,勉强朝他笑了笑。
太远了……
远到明明是咫尺的距离,他们却像隔了千山万水。苏纵渐渐喘不上气,他抓着贺云升的衣襟,急促喘息着,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他还有很多话想对萧衍说,眼前所有的光景都碎成了无数片,飞旋着,时间好似倒退回了萧衍站在廊下,对自己哭得那日,好似萧衍细弱的哭泣还在耳边。
只是一眨眼,便走到了这般绝境。
苏纵的呼吸渐止,他在视线的最后,看见了一束朦胧的光影,光影下,站着年少时的萧衍。
萧衍站在雨中,站在自己眼前,一如当年。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抹影子。
太远了啊。
光影在远处,愈来愈远,愈来愈淡,苏纵感觉自己在朝着光影靠近,却如何也走不到尽头。
终于,他的手失了重,从半空中陡然坠落,他再也没能碰到记忆里的身影。
春风南来,天南寺的梅花不知又败了几支。
萧衍怔怔的望着满地狼藉,恍若置身事外。
贺云升再也承受不住,他把自己的哽咽都藏在了暗沉沉的雨夜里,他摸摸苏纵的脸,让他枕在自己的怀里,紧紧抱着他,就像过去小时候的那样,苏纵从小最怕疼,是个手指头破了都要伸到自己面前,唯恐自己没瞧见的少爷性子。
贺云升也没少诟病他的少爷脾气。
——“师兄,你会祝我幸福吗?”
——“要是能觅得良缘,我祝你儿孙满堂。”
昔日的故友,八拜之交,再见时却成了阴阳相隔的遗憾。
杳杳长夜,雨不停歇。贺云升跪在雨里失声痛哭,耳边还徘徊着风声的呼啸,他抹了把脸,像是要擦去滑在面上的雨水,又像是要擦干残留在脸颊的泪痕。
苏纵在他的怀里似是睡着了,静着不动,只是那面上的血污怎么也擦不去。
贺云升有条不紊的扯下自己肩上的外袍,将衣裳慢慢在泥泞里铺好,随后他捧起苏纵的头,让他的脸枕在最干净的那一面。
他满手的血,全来自于苏纵身上,猩红的血迹一道道划在白色的布料上,明艳刺目。
萧衍迎着他的目光,和他对视着。
“你不知道,苏纵生前最怕疼了。”贺云升抬眼望着他,眼神无波无澜,“所以晏顷迟总说他不适合修道,说他骄纵成性,难堪大任,也从不正眼看他。”
萧衍没说话,他凝视着贺云升,呼吸错乱。
“他确实不适合修道,”贺云升平静的说道,“他若没有修道,就不会遇见你,也不会遇见我。他和我们都不一样,他出生世家子弟,确实是个少爷,要是他没修道就好了,要是——”
他看着萧衍,声音轻而沉,似是怕惊扰到地下的苏纵:“要是我早点知道他是去找你,就好了。”
萧衍紧攥着指节,他攥得太过用劲,指节发出了轻响。
“萧衍,事到如今,你高兴吗?”贺云升迈前一步,似是散了魂,麻木到无以复加,“我们都要死了,你高兴了吗?”
风裹挟着雨,潲进了萧衍的眼睛里,催得他眼睛刺痛,他避开了贺云升的视线,淡漠说道:“是你杀了苏纵,这不怨我。”
他像是在替自己辩驳,又像是喃喃自语,冷笑了两声:“他是死在你手上的,怎么能怪我呢?他自己送上来的,我本来没有要杀他,可是……”
他偏过脸,看着沈闲,复又转回去看向贺云升,忽然间失声大笑了起来:“可是我看见你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就高兴啊,师兄……我、我是真的愉悦,我所言不假,我是真的高兴,我把他留到现在,就是为了看你这幅模样啊。”
“萧衍?”沈闲错愕的听着萧衍愈发癫狂的笑声,恍惚听到了回声似的。
萧衍在笑,毫无遮掩的癫狂大笑,他的笑声在磅礴的大雨里,在狂猎的冷风中,在明暗不定的昏黄风灯边,荡着阴森可怖的回声。
贺云升冷然凝视着眼前的人影,萧衍的笑声让他觉得悲痛欲绝,他眼底赤红,失去了最后的镇静:“萧衍,我要杀了你。”
“你真无趣。”萧衍长发凌乱的遮住了眉眼,像是凶神恶煞的厉鬼,“你太无趣了贺云升,我等这一刻等了三百年,我怎么能不高兴呢!”
沈闲瞧着他的模样,心口闷痛:“萧衍你冷静点,你冷静点好不好?”
“我很冷静。”萧衍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若是不冷静,他的脑袋现在已经不在肩上了,贺云升我成全你,既然你这么在乎苏纵的生死,好吧,那我就让你们到地下作伴。”
妄念在他手中遽然成型,劲风绕身荡开,沈闲登时色变:“萧衍!”
萧衍恍若未闻,三千兵甲霎时间层层围拢上来,杂乱交错的影子在灯影里越拉越长,将萧衍包围其中。
妄念横封斜掠,斩在虚空中。贺云升的呼吸急促,他似是不知痛楚,不知疲惫,三尺青锋直逼萧衍命脉,双掌在风雨中被刮得血肉模糊也浑然不觉。
妄念去势尤自未歇,黑气掀翻了风雨浪涛,搅得天地混沌。
贺云升心里是方寸大乱,险些握不住剑。血沿着唇齿溢出,他咬紧了牙,痛声压抑在齿间,喉中滚动着哽咽。
妄念已经贯穿了他的心口,全身血液都在汹涌地朝外淌,他伸出手奋力攥紧了剑柄,想要借最后的力气将萧衍毙于剑下,然而剑锋也只是划破了萧衍颈侧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