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备胎不干了(63)
有窗棂未曾关严,刺骨的寒风吹散了帝王喃喃低语的声音, 偌大的重华宫仿佛只有他一人。
只有上天知道他发觉老师同样倾慕他的那一刻是有多欢喜,巨大的喜悦顷刻间淹没了他, 心中那一点天平骤然歪向了他的太傅。
于殷今朝而言, 楚倦是铺满鲜花的陷阱,是深渊前虚幻的迷雾, 是他想要却终究不能触碰的禁忌。
似乎是累了, 如今已是帝王的人把脑袋轻搁在龙椅的扶手上,今日的话似乎格外的多。
“老师一向是最疼我的, 他儒雅温润, 却待任何人都是冷淡并不亲近。我十五岁那年不想上朝还是得给老师告假,有一回我说我头疼不想去,老师亲自过来看我, 我以为他要骂我的,扯谎说是落枕了。”
这样丢脸的事说起来殷今朝自己都想笑,笑着笑着又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老师却没有责备我, 而是托着我的脖颈为我揉捏脖颈,笑我这么大的人了,如何连自己也照顾不好。”
“最开始的时光永远是安稳的,我后来手握天下,才发现最想念的时候还是最开始的时候,天下这样大于我何干了?”
他低低笑了一下,到最后才想明白,他这一生最想要得到的原来在许多年前就已唾手可得。
那时他年纪尚轻,时光如漏瞬息而过,在每一盏烛火后都是老师的影子。
他捂住自己的胸腔伤口,慢慢的笑:“这一箭拜我的二皇兄所赐,老师说会帮我,我就信了,无论老师说什么弟子都信的,可过去以后没有等到接应,老师,弟子等来的是埋伏啊......”
那个连他落枕都要心疼他的老师和外人合谋意欲置他于死地。
一身红衣的少年郎似乎疼痛难以忍耐,瘫坐蜷缩在龙椅上颤抖地伸出一只手拉住了身边人的一角衣袖,一只手捂在心口,嘴角漫出一丝血迹。
“老师,我疼......”
这数年光阴,疼痛没有尽头,再也不会有人心疼他,连落枕也轻声细语的哄他。
他声音虽微弱,但常年生活在他威压下的魏和还是诚惶诚恐的打开了宫门。
吱呀一声,外间风雪忽的扑进,将宫内烛火吹的晃动不休,映照在那张惨白的脸上更显渗人。
外间大雪已然连天,却依然遮蔽不去满宫浓郁的血腥气,丹墀之下是一个被绑了四肢堵了口舌的少年,赫然正是昭霖。
宫门打开的那一瞬两个赤膊的侍卫把他推搡在地,轮起特制的红色木棍打在少年脊骨之上,很快,鲜血就弥漫开来,染红了大片白雪。
被布料堵住的喉咙出不了任何声音,只有沉闷的木棍敲击在骨骼上的吱呀声静悄悄的渗透了整个皇城,惨不忍闻。
殷今朝一只手牵住面前人的貂裘,仰起头还跟少时一样看着他,眼神澄澈清明中又有诡异的天真,像是一个做完了事祈求夸奖的孩童:“老师,你看,他背叛你,我为你杀了他。”
那只手冷的没有温度,看着他的模样又有些许诡谲,在袖子里轻轻触碰楚倦的指尖。
就仿佛隔了这重重时光去握住了当年那个人温热的掌心,如果是老师此刻大概已经皱眉,斥责他太过心狠手辣非明君所为,与他争论不休。
面前这个人不是老师,所以他只是冷冷看着他,犹如看待靴下的雪污。
而后他看见那个人薄唇轻启,声音冷冽如冰雪,一字一句。
“怎么比得上你的背叛呢?”
殷今朝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就歪着脑袋静静的看着他,看着那个明月寒星般的人,似乎并不能理解他在说些什么。
听他说了半晌,楚倦忽而倾身靠近,三千乌发如瀑直坠而下,清冷幽静的竹香席卷而来,他们靠的那样近,近的殷今朝可以楚倦的唇角的弧度,不带一丝人情。
他说:“陛下不也是一样吗?”
殷今朝漫无目的的眼睛缓缓聚焦,却只是看着他,像隔着一层迷雾在看着什么离奇怪诞之事。
近在迟尺的人漆黑貂裘三千墨发,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缓慢而坚定的掰开了殷今朝握住他的手,楚倦贴近他的耳侧,温热的呼吸敲击心窍,犹如情人间的呢喃低语,声音依然温润清正,一如旧时模样。
“千、日、宴——”
瘫软在龙椅上的人身体一寸一寸僵住,那双茶色的眼眸不可置信的睁大,犹如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暴风雪顷刻降落,无数细节翻江倒海,殷今朝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却已经下意识骇然松开。
楚倦摆脱了帝王的桎梏,冷冷看了他最后一眼,大步走下高台。
重华宫的大门已经大开,外头被杖毙的少年早已失去声息,天地茫茫一片,风雪急促,殷今朝脸上泪痕未干偏过头那一刻只见那一身漆黑貂裘闯入天地一色的雪白当中。
就好似那人本身就是从那雪色当中来一般,如今也要那样离去。
“不......”
楚倦大步朝外走去,茫茫风雪未曾阻挡他的脚步,从来清正儒雅的人前所未有的漠然,踩过了重华宫外的血污,再未回头。
逾矩的马车已经因为避开风雪暂停在正阳门外,楚倦所有人无有胆敢阻拦者,他一路穿过重华宫九重台和百步宫道抵达正阳门下。
驾马的小太监被太傅此刻脸上肃然冷淡的表情所摄住,慌忙低头:“大、大人恕罪,没有三皇子的令牌,任何人不得出入——”
今日夺嫡篡位,北魏皇城改天换日,称谓在瞬息间却还未转换,但这座皇城的实际操纵者已确是殷今朝无疑。
平素清润随和之人却未再多言一字,而是直接劈手夺下马鞭从一侧侍卫手中抽出长刀斩断缰绳纵身上马。
他动作利落至极,翻身上马的那一刻小太监都只是呆滞的看着他,似乎完全没有料想温和的太傅竟也有如此决然的一面。
即将策马的那一刻,忽然有人抓住了他的衣角。
那只手沾染了鲜血,死死的、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貂裘,楚倦皱眉垂眸,来人跌跌撞撞一身鲜血,脸上混合着泪痕,披头散发的模样宛如疯魔,却在楚倦看下来的时候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意。
“老师......”
楚倦闯入风雪的那一刻他忽然有某中预感,老师不会回头了,再也不会回头,他站在无人之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远。
“松手。”楚倦言简意赅,声音冰冷。
殷今朝攥的更紧,慢慢摇了摇头,眼角有泪蜿蜒而下:“不放......”
他不敢放,他怕这一放手就是一生。
楚倦并不多言,似乎是被气笑了,脸上却没有其他表情,只是更为冷峻,下一刻牛皮制成的鞭子狠狠甩在殷今朝胸口。
猛然冷喝道:“放!”
楚倦丝毫未曾留手,鞭子打在皮肉之上近乎嵌入伤口,鲜血和碎肉溅落在雪地,哪怕坚韧如殷今朝都是闷哼一声,可就是疼到这个地步他依然死死抓紧了楚倦的缰绳和衣裳。
楚倦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闭了闭眼,手中攥紧缰绳,下一刻竟再不顾身后的人调转马头径直向宫门处冲去。
魏和从后头追来,瞳孔骤缩,声音几乎惊惧到颤栗。
“陛下......三皇子!”
新帝死也不肯放开断裂的缰绳竟被骏马拖在地上拖行。
大雪纷飞,今年的这场雪格外的大,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就足以没过脚踝,这一日血洗朝堂宫人侍卫大多被锁在六宫之内不得进出,于是无人扫雪,漫长的宫道上只有一道刺目的血痕,那是新帝被硬生生拖行而出!
魏和面无人色,尖锐的声音在风雪里嘶哑的嘶吼:“快拦住——拦住太傅——”
楚倦没有丝毫停留一路向前疾驰,直到某一刻悍然勒住缰绳,猝然调转马头。
003在他耳朵里尖叫:“宿主!快停下来!”
“殷今朝真的快死了!”
“他真的快被拖死了!宿主!
停不住脚的骏马嘶鸣一声,在茫茫风雪中高高扬起四蹄,似是下一刻就会悍然踩碎身后那刺目的一道红衣。
楚倦死死勒住缰绳,迫使骏马硬是在最后一刻踏在了殷今朝头颅一侧,跟跑在后的魏和双膝一软,整个人跪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