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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棺GL(32)

作者:七小皇叔 时间:2020-03-20 09:16 标签:HE 脑洞 冒险

  这山神庙有些年头了,眼瞧着也再没什么香火,斑驳的墙面透着年久失修的衰败,倒是青瓦被雨水冲得透亮,仿佛有了些恭迎来客的殷勤。
  李十一同宋十九二人也顾不得进去瞧一瞧山神他老人家,只径直往后院儿去,李十一将伞递给宋十九掌着,掏出玉笛以拇指擦了擦口子,正要搁到唇边,却在雨打芭蕉的声响中愣了神。
  宋十九眼睁睁瞧着无所不能的李十一将靠近唇边的玉笛放下来,欲言又止地问她:“阿罗姑娘,可有说过,吹什么?”
  宋十九嗫嚅两下嘴唇,只觉问得十分漂亮。
  李十一见她愣头愣脑,心知指望不上,松松叹了口气,玉笛在手心儿里敲了敲,又支棱着脖子望了砖瓦一眼,乍然出了声:“你吹。”
  既阿罗让她带“九大人”来,那必定是有缘故。
  宋十九一怔,将纸伞换给她,顺手接过玉笛,在李十一清淡的目光中将其凑近下唇,双手支起来,也不晓得比了个什么花架子。她移开目光,忽然觉得自己糟糕透了,明明也不晓得要吹什么,可身体的每一寸都对李十一的要求深信不疑,仿佛由头发丝儿到脚趾尖儿都在对面前的人俯首称臣。
  她认真地看着自己吹了几个干涩的断音,呜咽似的,在芭蕉被打落的窸窣声中扎耳得很,她惊扰了雨水,惊扰了纸伞,惊扰了绿树青瓦的山神,而撑伞而立的李十一,以眼光惊扰了她。
  宋十九将被雨沾湿的睫毛垂下来,未几又如新蝶展翅一样扇开,明亮如朝阳的眸子同李十一对视,李十一紧了紧撑伞的手,大拇指在竹柄上轻轻一刮。
  笋尖似的十指错落,一段绮丽而悠扬的曲调自小孔里钻出来,声声拔高直冲云霄,宋十九直白的眼眸略略眯起来,眼角又隐隐透了粉,李十一的漆黑的瞳孔扩了扩,而后将惊讶藏在抿紧的双唇里。
  她生起了陌生而久违的好奇心,在这个阴雨绵绵的山林里,她望着面前干净清嫩的姑娘,有了一探究竟的冲动。这曲子叫什么名字,她几时学会的,吹奏时会有怎样的回想,又曾是谁有过侧耳聆听的福分。
  她突然意识到,她将她抱出来,将她养大,看遍了她一朝一岁的模样,可从来未曾拥有过她。她为自己有了“拥有”这一想法而啼笑皆非,略勾了勾嘴角将头低下去。
  睡蛙被闹得猛地一跳,屋檐下一块不起眼的砖瓦被顶起来,似一个小小的帐篷,缝隙里游出一条小指粗的灵蛇,通体翠绿,嫩得仿佛从树叶尖儿上掐下来的,那青蛇支起上身,在雨幕中孩童般望了望,轻轻“呀”一声,毕恭毕敬道:“九大人。”
  这蛇竟能通人言,宋十九稀奇极了。
  宋十九将笛子放下,候着那小蛇沿着房梁攀爬下来,急匆匆地游到她面前,立起来,身子拉得极长,仿佛要勉力够上她,眼见够不着了,才道:“九大人召唤,有何事吩咐?”
  声音稚嫩又嘶哑,像被烟呛了的孩童。
  宋十九眉眼弯弯地蹲下去,玉笛磕了磕它的脑袋,小声儿问它:“你听我的么?”
  小蛇疑道:“自然。”
  拿腔拿调,抑扬顿挫的,似个古人似的。
  宋十九呵呵乐一声,抬头望着李十一笑:“你有纸人儿宝贝,我有小青蛇,你瞧,咱们……”
  “什么?”李十一立着,一手支着伞。
  宋十九有些脸红,咬唇望着小蛇,拣了一片叶子给它当伞,声音极轻地问它:“是不是很配呀?”
  “呀”字是气声,掩藏在雨声里。
  “是呀。”小蛇不明白,本能地点了点头。
  宋十九的欢沁要自弯弯的卧蚕里淌出来,李十一在上头轻声一嗽,提点:“说正事。”
  宋十九点头,摸摸小蛇脑袋,敛了笑问它:“你同雨师妾传个话,我借她鼻子用一用,好不好?”
  小青蛇领了命,将伞放下来行了个礼,而后入定一般僵在当场,好似死了似的硬着身子,半晌没动静。
  二人等了一会子,等得雨雾将歇,天隐隐放了晴,才见小蛇将信子一吐,睁眼道:“请大人阖眼。”
  宋十九依言耷拉下来眼皮儿,只闻一阵乍起的异香,迅速自鼻孔钻进来,沿着鼻梁攻城略地,最终直达天灵盖,似被十余个顶辣的大蒜冲了眼睛,噼里啪啦的小火星子在脑内轰然炸开,令宋十九捂着眉心儿一瞬便涕泗横流。
  李十一见她神情有异,忙将伞搁到一旁蹲下,问她:“难受?”
  宋十九打了个喷嚏,眼泪汪汪地,连话也含糊不清:“等,等等。”
  她抹了一把眼泪,掌根儿仍旧顶着额头中央,五官提溜得错了位,十分艰难地才回复了往日的形容,李十一手心儿出了汗,搭在膝盖上瞧着她,见她渐渐镇定下来,小巧的鼻翼轻轻扇动,盯着她的眸子也变了些颜色,顿了顿,道:“你好香。”
  李十一横她一眼,站起身来拾了伞往回走。
  宋十九同小青蛇道了别,拎着裙摆三两步跳上去跟上。
  人说五感相通,有了灵敏的鼻子,连眼神儿也好上了许多,万事万物在宋十九眼中似被水里捞了出来,清晰得不得了,她靠着李十一,四处瞧四处看,原来被雨刷过的树叶这样清香,原来泥土的味道丰富得这样肥厚,原来石子儿也有凌冽得同枪杆儿一样的气息,原来,李十一的体香比她肖想的千百遍更加迷人。
  她手指间有笔砚的端正,书卷的清醇,米饭的鲜香,符纸的冷静,还有独一无二的烟草味,生犀同罗勒引诱着她骨血里的蠢蠢欲动,白酒是更尽一杯的难舍难分,艾草将她拉到凡间来,令她有了可以肖想的七情六欲。
  她的唇,她的鼻,她的眉,她的眼,透过层层叠叠的气味,纷至沓来地乱着宋十九的心神。
  她抬手掩了掩自己的鼻端,就快要把持不住。
  宋十九还不大晓得,雨师妾身为蛇女,除却灵鼻之外,自带三分慵懒的蛇之惑情,令她对心上人的心意更添一层。
  她忍不住过去,挽住李十一的胳膊,将脸小心翼翼贴上她的肩头,李十一侧眸扫她一眼,她软绵绵道:“有些晕。”
  李十一怕她因着新借了鼻子,身子起了斥异反应,便也不大推她,只直着手任由她拉着。
  宋十九靠着她慢慢走,忽然便生出了一些感慨,忆起当初被她抱着捧着的日子,竟恍如隔世,她收了收唇角,叹一句:“你许久未抱我了。”
  因着这一回只有她同她,她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撒一回娇。
  她原以为李十一不会搭理她的胡言乱语,却听李十一款动薄唇开了口,嗓子淡得似阴凉的天气:“昨儿不是抱过么?”
  宋十九耳廓一动,脸在她好闻的肩头轻轻一蹭,染了一层淡淡的粉。
  她没再说什么,只隐隐地将嘴角牵了起来。
  原来,在李十一的认知里头,那不是一个不当心的揽腰,那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拥抱。


第36章 岁岁春风一度吹(七)
  待回至阿罗的宅子,是正正晌午,涂老幺端来了炖得软糯咸香的猪脚,再配上五钱做的几样小菜,再并一壶陈年的花雕,几个人在院儿里便用起来。猪脚被浸成了深酱色,皮儿入口即化,一丁点儿也不腻,有嚼劲儿的筋拉着依附在骨头上的瘦肉,引诱人舔干净骨缝里的肉汁儿。
  几人吃得愈香,宋十九愈是煎熬,掩着鼻子难以下嘴,最终是涂老幺出了主意,拧了几个纸条将她鼻子堵起来,这才上桌动了筷子。
  酒足饭饱,涂老幺摸着肚子在藤椅上打嗝儿,五钱将碗筷拾掇了,阿音端了余下的半盅酒,阿罗再拎上一壶,同余下几人往木兰房里去。
  相比外头的热闹,木兰的厢房一片冷清,她抱着膝盖坐在窗边的木桌上,换下了前儿的衬衫,裹了旧时的猩红色的男袍,黑色的腰带系得十分随意,脚上一双青布靴,一头青丝以暗红的发带束得高高的。悄然无声地坐在民国样式的红木台上,像偷了一整段老去的时光。
  也不知是酒意上了头,还是木兰肩上的孤独感上了头,阿音的鼻腔隐约一酸,她冷漠地垂下眼帘,端着酒杯靠到门边。
  李十一同宋十九对视一眼,示意她上前去,宋十九颔首,站到木兰身后,沿着她的脊背往上,凑近闻了闻,木兰拧眉要转身,头却被宋十九抬手按住,偏头闪着小鹿眼,用力嗅了嗅她耳后至脖颈的肌肤。
  木兰被宋十九拿手一按,想起车上她推自个儿的架势,紧张得汗毛倒竖。
  宋十九缓慢闭上眼,神台中有一个陌生而妖娇的女声说,泰山府的炮台,魂策令的璎珞,黄泉畔一碗未下肚的孟婆汤,宫廷的雕梁,金贵的珠翠,虞州城一双盼儿归的亲爹娘。
  还有呢?没有了。
  没有坚硬的铁甲,血染的黄沙,千里度戎关的九死一生,也没有藏匿的胸脯,抹黑的脸庞,安能辨我是雄雌的惶惶。
  宋十九心里风声大作,呼呼吹散了一地惊颤,茶凉酒尽后才睁了眼,眸光如水温良:“你不是木兰。”
  尽管早有预感,宋十九的结论仍旧打落了枝头的残花,锦重重铺下来,终于结束了摇摇欲坠的岁月。
  木兰抬头瞧了瞧外头的天色,一千余年,金乌仍是金乌,云朵仍是云朵,木兰却不是木兰,自己也不再是自己。
  她如释重负地笑了:“从我叛离魂策军,便晓得有今日。”
  宋十九问她:“木兰呢?”
  她叹气:“你见过。”
  宋十九皱眉,听李十一出了声:“棺木里?那你是——”
  “花木莲。”自北魏而来的女声同问棺时若隐若现的烟雾重合。
  众人惊诧,见木莲自桌上跳下来,掸了掸袍子,脸上的表情落寞而无谓:“去木兰跟前说罢。”
  她顿了顿,垂头往外走。
  两辆汽车停在外头,阿罗亦撑伞跟着出现在了门口,出了府门,她的脸被光印得几乎透明,尽管有伞布的遮挡,仍旧不堪其扰地敛了敛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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