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直女(63)
少女算是凹凸有致,但绝不能是广告中夸张的绝色尤物。
各处都纤细,也玲珑,也样子巧,也柔美,也轮廓勾人。
青春活泼,年轻而动人的身体。
她不知道自己画了多久,汗已浸透全身。
死死咬着下唇,把自己的表情藏在画纸后,只听见铅笔沙沙的响声。
等她仿佛经受考验一般画完,才发现,季舟白睡着了。
那样歪斜着身子,不舒服地靠在冰冷的沙发上。
林牧出去拿了毯子裹上季舟白,靠得近,发现季舟白的泪痕未干。
季舟白也有不自由的时候,虽然很不自由,很不快乐,但是,她还是喜欢她。
她都不敢用爱这个字眼,太过沉重,不是十六岁的自己能扛得动的。
季舟白今天太幼稚了,画这么一张美人图,给人看到了多不好。
她都不敢多看自己画出来的东西,但仍然顺了季舟白的任性。
似乎隐约感受到,季舟白对她有些不同,但是,林牧不能往自己想要的方向想,人想到自己想去的方向,就容易暗示自己,那条路十分容易。
她今天最后一次真切地感到自己生活着,是她跪在沙发边上凝视季舟白的时候。
仿佛在人清醒时不敢面对的一切,在睡梦中都敢付诸行动。
很软的嘴唇,很纤巧的下巴。
林牧不知道还有什么活动可以表示亲密,只笃定认真地吻过这两处。
起身找来厚被子给她盖上,将脱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篮里,随意翻出一件睡衣叠在沙发一角。
拿了季舟白托付给她的钥匙,又锁上放房产证的抽屉。
留下了自己家的座机号码,又摸过季舟白的手机,记了她的号码。
离开之前,她关了煤气阀门,料想季舟白不用,又锁了门,只等季舟白自己从里面打开。
那幅不敢多看的画就留在那个放珍贵的书籍的暗室,和记忆一起藏起来。
她连告别都无力面对。
再见啦,季舟白。
☆、毕业
会不会有一场预谋已久的重逢将她和季舟白重新缝合在一起?以任何方式,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交汇在世界的任何一个点?
林牧简单想了想,就打消念头,投入学习。
季舟白正式转学的消息传来,期末考试的脚步逼近了,林牧开始没有同桌,独身一人在班里讲课到期末考试。
期末考试之后,大家也都不怎么需要她来讲基础了,可以自学,各自往各自的方向发展。
她讲得好,是因为她足够谦卑,平心静气地认识到自己哪里都不会,因此讲得温和,贴近学生的需要。
如果要她继续讲课到下个学期,恐怕她自己也知道无法胜任,知识量不大,扩充的知识都从季舟白留下的书里得来。
她掐头去尾地对李小川和季远山讲季舟白回来看望她一眼的经过,之后三人仍旧一起学习,一起做作业,逐渐,逐渐忘记季舟白的存在。
她如愿以偿地进入年级前十,非但如此,一下子跳到年级第三。
但是也仅有那一次,之后就一直在第四到第十之间徘徊。
至于和年级主任的协定——林牧藏起许多话。
总之十班以微弱的优势离开了倒数第一的位置,保住了各自的学籍,李小川的妈妈不知道其中因果,单看李小川成绩进步,在家长会上喜极而泣,衷心感谢班主任。
班主任这个学期之后,被调走了,被调走烧锅炉去了,林牧知道一部分,但是中年人隐藏起更多的内容不告诉她,因此她只能回想到自己窥见年级主任翻着一沓卷子的那个下午,班主任进办公室,门大敞,年级主任那张只慌张了一瞬的脸。
高二下半学期,李春丽和两个女生学艺术,去市里集训,十班更加空落落的。
刘文斌开始写起了小说,在班里传阅,林牧往往是第一个读者。
那时候的新概念作文大赛很是火爆,每个文学少年都想成为第二个韩寒,刘文斌也不意外,林牧鼓励他去投稿,高三那年竟然过了初赛,收到了可以去上海的通知,全校通报表扬,很是威风了一番。
胖胖的少年端着一本《萌芽》杂志,翻到一张空白的报名表,说是留给林牧的,她摇摇头。
但刘文斌最终也没能去成上海,因为他爸爸觉得写书的男人羸弱,而且学谁不好,学个叛逆的韩寒,把他揍了一顿。
和周杨柳再次遇见,是在县城的网吧里,林牧在周五下午被李小川和季远山带去网吧,学坏了的林牧学习玩电脑游戏,并不太顺手,于是开始写博客,打字比之前顺畅了一些,但还像蜗牛吞字儿一样缓慢。周杨柳在对面戴着耳机打游戏,越过一排电脑看见林牧,很是诧异,于是来教她在网上找到学习的论坛,看到了许多有趣的内容。
林牧高二下半学期爱上了上网,但是网费不便宜,于是去得少,卢文杰向她打听季舟白打听得多,渐渐认识久了,卢文杰也不那么凶,甚至还能和她开几句玩笑,见了面也不会躲,林牧渐渐不怕县城里的游荡青年了。
后来听说卢文杰辍学,去深圳闯社会去了。
季远山玩游戏相当厉害,反而是李小川被说菜的时候就愤然不平的样子。
李小川妈妈特别欢迎林牧的到来,比起季舟白,她还是喜欢林牧这样乖巧的女孩子,心里又把人家当成儿媳妇备选,每次林牧去了,都热情地斩出一碗面皮端上桌,听这文雅的女孩子嘴里吐出听不懂的文化人的话,心里感到满足。
她目光实际,发觉儿子自从认识林牧,学习成绩一路高歌猛进,于是看林牧就更多了一分慈爱。
听说林牧一直在全班第一的神坛上没下来过,她撺掇儿子努力超越。
超越是不可能的了,但高考时,李小川的数学成绩比林牧高一分,单科超越,李小川妈妈脸上笑开了花。
报志愿就在全国各地了,林牧想离家近,和妈妈彼此照顾,但是经过多方调查还有网上看各个学校的论坛,她还是求真务实地去了很远的城市上师范学校。
妈妈很自由,一点儿都不被她束缚,听了这个决定,也还是点头:“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去北京,去上海,去大城市,不要一辈子窝在这个小地方。”
过年时,季舟白给她打来一个电话,匆匆说了句新年快乐就挂断了,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
而她偶尔鼓起勇气打过去时,得到的总是手机关机的声音。
报志愿之前,要回学校拿一本厚厚的什么报考指南,高考过的同学各自穿着便装在学校门口的大广场上欢声笑语,等老师来。
林牧还是一身校服未换,而且因为是团支书,又负责,高三十班没有另选班长,所以她负责把十班的书拿来。
二十来本也不算沉,她从教学楼又高又多的楼梯上下来,怀中一个纸箱子。
远远看见李小川和季远山围着一个人说话。
那个人抬起头,头发短短的,被剪到了耳畔,戴起了眼镜,很稳重的样子。
她才走了几步,李小川就被踢过来,拿过箱子,她慢慢地靠近。
季舟白又一踹李小川:“没眼力,这一年我不在你们是不是就欺负她嗯?”
季舟白果然没能逃脱学校的魔掌,印证了之前的话,被剪短头发,像刘胡兰似的。偏五官精巧,眼神灵动,让人想起外国电影的少女型女主角来,戴了薄薄的眼镜,身上穿灰蓝格子的薄外套,手上倒转伞柄,捏着一把黑色蓝色交织的遮阳伞。
林牧就笑。
李小川抗辩:“没有,我本来要去搬的,但你突然把车停在这儿,我一时间忘了。”
一辆白色桑塔纳停在学校门口,季舟白一抬钥匙,滴一声。
“发完这个我们兜风去。”季舟白搬起书,找到十班众人,一本本发下去,再寒暄一阵。
等发完了,季远山问:“我记着你爸开的不是这个。”
“噢,这个是新的,我去年压岁钱买的,我没驾照么,开着玩。”季舟白说话时特意压低声音,怕林牧听见她压岁钱这么多,又怕林牧听见她没驾照就敢嚯嚯汽车,总之像心中有鬼。
偏季远山还愣了愣:“那你上次买那个?”
“学车的时候刮了个稀巴烂。”季舟白笑笑,眼神瞥林牧,及时止住话头,“走走走,吃饭去,我是真的特别想吃炖排骨。”
林牧微微颔首,却还是上了车。
李小川厚颜无耻地要去开前门,被季远山扯去后座,两人在后座就又厮打起来,林牧坐副驾,旁边开车的是个未成年的同龄人,感觉颇为新奇。
郑重其事地绑好安全带,林牧目视前方,手里捏着自己那本报考指南。
她话不多,只听季远山问一些她想问的问题。
季远山:什么时候走啊!
季舟白:后天,跟我大姨一块儿,她不是移民过去了么,我先在她那儿呆一段儿时间。
季远山:九中是不是管特严啊,电话都打不通。
季舟白:嗯,对,有一回我偷着玩手机,刚开机,哇,你知道诺基亚那一声,屏幕里俩人手还没握一块儿,老师就过来给我摔了。
季远山:没买个新的?
季舟白:没
季远山:你这一出国是不是就更见不着了
季舟白:天涯何处无芳草啊,有缘就能见着。嗨,别说这伤心事儿了,你们几个考得怎么样啊!我听说李小川啊,你都是好学生了?
李小川:还好还好,我就比林牧低十五分。
季舟白:还是不如人家,吹什么吹。
林牧:……
季远山:我么,我去北京,李小川去上海,林牧打算去哪儿?
林牧:没想好,看哪个学校会录取我。
李小川:那时候咋联系啊,哎,要不你注册个那什么,q,q号?以后常联系。
林牧却是没想过太多之后联系的事情,被他一提,几个人都进网吧。
那三个人都用那个社交软件,也帮她申请了一个,把三个人都加成好友,又拉了一个群,命名为十班欢乐同学情。
号码和密码都写在一张纸上,林牧郑重其事地揣进兜里,打算日后相逢。
这次见面,她话很少,季舟白话也不多,多半是季远山问,她来答。
季舟白还是威风,以前骑摩托,后来开汽车,管她有没有驾照,就是艺高人胆大,送回季远山和李小川,只剩她俩,季舟白才煞有介事地咳嗽两声,递给她一个校牌。
校牌上赫然是高二的林牧的样子。傻傻的,照片还被涂成了个丑八怪,一看就是季舟白的杰作。
“你拿着吧,留个纪念。”林牧笑笑,给自己留了个念想。
只是不知道季舟白是什么时候拿走她的校牌的。
纵然千万般不可能,也总还是留份思念。
她还是喜欢季舟白,只是更加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