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直女(34)
“人都死了。”周子锐嘲笑,林牧笑笑:“所以才经典。”
男生无话,季舟白挤扁牛奶盒,扔到一边:“晚上有事,改天再唱。”
“有什么事嘛,我家有电话,你打电话回去说晚一点就好了。”男生为这次难得的约会撒娇,甚至带了些偶像剧的粘粘乎乎的口音。
林牧突然感到一阵得意。
男生并不知道季舟白家里出事了。
但转瞬,她又为自己这样卑劣的心态自责,仿佛她的胜利直接建立在季舟白的痛苦上了,因此沉默下去,看季舟白反应。
季舟白按手在男生骨节分明的大手上,安抚似的拍了拍:“下回。”
“好,下回我们晚上去唱一晚,我有熟人可以八折。”男生被她宽慰,笑着约下一次。
林牧妒火中烧。
偏她是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人,除了哭,没什么憋不住,眼下突然哭泣也不合时宜,因此面上淡淡,还有些微笑,仿佛她一点儿也不在乎。
她没见过太多市面,也不谙人情谜语,季舟白和周子锐说话,她看不出半点儿不快,若非她从头到尾地见证了矛盾,还要以为早该如此呢。
真是怪异,但是两人的言谈举止都像校园情侣,青涩朦胧,无时无刻不噙着笑。
林牧嫉妒得不能多看,季舟白绝不以这样的眼神瞧她,只会过来踹她,欺负她。
而且,怎么本来说得好好的,说什么,绝不做人女朋友,如今转头不认,打她一个猝不及防。
只是她很快调整好心态,她本就无法得到季舟白,还占着不让别人得到么?
而且和季远山,和季爷爷,都约定好了,守住自己的秘密。
但她也不认可周子锐,若是李小川,她说不准能更快接受。
才一假设,就又难过起来,人人都比她好呢。
季舟白和周子锐在一起的消息随着秋风传遍了全校,哪个班有些混混的,都议论起来。有追求过季舟白的,暗自嫉妒周子锐运气好,恨自己没能坚持,也有不懂事的女生过来打探季舟白是个什么狐媚子,见了真人,果然长了一张狐媚子的脸,出去宣扬开来。
季舟白名声更不好了。
班主任为这事找林牧谈了话,不敢直接找季舟白就来找林牧,林牧心怀鬼胎说不出所以然,敷衍过去,这事就吊在心上。
李小川一蹶不振,本来有些起色的历史成绩又跌回去。林牧却腾不出空来安慰他,因为她与李小川都像斗败了的公鸡——哦,她是母鸡,不伦不类地嫉妒,更矮一头。
这事未了,又来一事。
篮球赛上被六班推了一下的那男生王强摔断了腿,要好些钱治病,林牧去医院时打听着顺带去了一趟全班同学,单她一个去了,后面跟着李小川他们,送来些礼物就落荒而逃。
因此,那个女人找来时,只有林牧见过她,认识她,反应过来,那是王强的妈妈。
女人穿着碎花的棉袄,下身一条灰色的裤子,这冷天穿一双老北京布鞋,灰袜沾了许多泥。头上戴一条大黄色的头巾,手里提着个布袋子。
她谦恭沉默地推开教室门,正是班主任的课。
她看起来不像闹事,但沉沉地用眼神扫过全班众生。
班主任松开粉笔,走下讲台:“王强家长。”
“十万块。”女人迸出一个词,眼神活泛起来,“老师,我不来找你麻烦,我就想知道,是谁推的我家王强,我去找那龟孙子要,王强腿断了,走不动,那时候肯定有好多人看见了,你给我派个学生,给我指认,给我指认一下。”
她说话时仿佛力气不够使唤,一句一顿,喘着仇恨的气。
班主任说:“您别激动,咱们到办公室慢慢聊。”
“我不激动,我不激动。”女人扫过全班,“你们帮阿姨个忙,你们帮帮忙,就给阿姨指认个人,阿姨不为难你们。”
全班都醒过来,静悄悄的,仿佛那天没人站在篮球场上似的。
“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你们难道都不知道?难道都没看见?”
“咱们到办公室——”班主任怕这女人的绝望吓到学生,想拉回办公室去。
“你们怎么能没看见?你们怎么能不知道?我没要你们赔,就指个人!你们怕什么!”
女人压抑着低吼,从班主任臂弯挣脱,拍着一个学生的书桌,逼近了:“你去了没有?你看见没有?”
那个学生不答,惊恐地转过脸。
女人跑到下一个书桌前:“你给阿姨说,你说!你看见没有?”
刘文斌浑身哆嗦,蹦不出一个词来。
班主任拉扯女人,女人歇斯底里,绕遍全班,对每个人都吼了一遍。
转到最后一排,季舟白抬起头:“阿姨,您冷静一点。”
“你们是人吗……你们好好坐着,王强腿断了啊……他就因为个子矮没进体队来了你们班,他有什么错他就得躺着而你们好好坐着?做个证也不行?”
季舟白被责问,却沉沉坐在位子上,手指扣在课桌上轻轻敲:“阿姨,我们惹不起,您去六班,是六班的人推的,您为难我们做什么?”
“我去过了,我不认识——你好冷的心——”
季舟白桀骜地转过眼:“那我不知道。”
林牧起身:“我说两句。”
声音淡淡的,但这时大家都被女人吓破了胆,都齐刷刷地看她。
季舟白心底啐了一口,骂林牧冲动莽撞。
事情怎么可能这样解决,十万块不是小数目,她去指认了也讲不出什么道理,就算讲出道理,对方也绝不会痛痛快快拿出钱来。
反而在这女人几乎崩溃的绝望下,容易惹一身臊。
非得扒皮抽筋的痛苦才能让人知道代价,季舟白狠狠地想着,仿佛已经背好官司。
季舟白有自己的解决手段,她希望林牧别去当出头鸟。
出头鸟站上讲台,神色沉静:“我知道篮球赛那天大家都在,我也在,我一会儿去指认。六班的很不好惹,而且十万块不是小数目,容易扯进一些不好的事情去。所以我请求大家,如果六班那个男生抵死不认,希望你们能够帮我一起指证,如果他认了,就只有我一个。可以吗?”
“你在当什么英雄!”季舟白抄起书往讲台上砸了过去。
林牧没避开,被书脊劈头盖脸地砸了一下。
接了书,鼻子热热的,好像吸了什么刺激性东西,有些酸涩,上唇也热了起来。
下意识地抬手一抹,是鼻血。
前排几个有些惊慌。
季舟白迅速从座位上弹起:“指认的事儿等会儿,我带她洗一下。”
不由分说地拽着林牧出去,摁进洗手池,打开水龙头,林牧自己开始拿冷水拍。
“疼吗?”季舟白凶神恶煞。
林牧捧着鼻子,瓮声瓮气:“我很怕惹事。”
“那你当什么出头鸟?”
“她很可怜。”林牧眼眶湿湿的,“我妈妈,我妈妈以前去,去工厂要赔偿,没有人给她作证,她……她……”
季舟白拍了一把水在她脸上:“那你就更不能出头了,惹一身臊给阿姨带来多大麻烦。”
林牧极为后怕,对着镜子不断地拍冷水,止了血。
季舟白毕竟离讲台太远,打过来也卸了力,她知道自己打人的分寸,就是不知道会真把人打出血来。
“这事儿你别管了。”季舟白命令,然后,又把她狠狠摁进洗手池。
☆、拥抱
等林牧湿淋淋地回教室,班里一片安静地在上自习,学不懂的也拿起书来装模作样地看着。没有老师,一片安静。
季舟白不在,班主任不在,王强妈妈也不在。
“人呢?”她不知道自己在问谁。
然而却有个平时也不和她说话的女生回答:“季舟白去指认人了。班主任叫我们自习。”
“看得懂吗?”林牧说话有些轻蔑似的,但她只是疲累得找不出什么好的语气词。
女生茫然地看看自己正在看的地理地图册,摇摇头。
“我可以教你吗?”林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
被吓到的全班同学的表情仿佛苏醒过来,有人艰难笑着:“哎呀你肯教呢?”
“打开地理书,必修一。”
林牧反锁了门,站上讲台,掰断两截粉笔方便书写:“都抬头,拿书。李小川坐起来。”
季远山推醒了对着历史书走神的李小川,他猛地抬头:“林老师,我们就是,一坨垃圾。没骨气,也——”
“放屁。”林牧说了她生平以来第一句脏话,“书呢?”
李小川匆匆拿书:“你怎么了?”
“我受够了,”林牧在黑板上刷刷刷写下地理两个字,“书都有吗?没书的和同桌一起看。”
同桌也没有的,就抬头看林牧。
林牧把自己的书扔过去,又调剂了几本同桌二人都有的,这样,大家都能看到书了。
“我们十班是高二最差的班,我们的老师,也不会好好给我们上课。我们的学生,都是花钱进来的,我们的卫生,全年级最差,我们的纪律,每个月都被提着耳朵批评。”
林牧把粉笔一顿,眼泪却又不争气地流下来,她哽咽继续下去,“我们他妈的努力打篮球,六班也要欺负我们,六班有年级主任的侄儿,所以我们就只能认怂。”
“林牧——”季远山有些着急,看林牧很不对劲。
“我妈妈打两份工,脚趾头都磨烂了,才把我送进卢化二中。王强他妈妈天天在外面卖红薯,红薯热的,她两只手全是冻疮,在医院还被护士甩脸子,李小川妈妈因为李小川进步二十分,就高兴得送锦旗——”
她抹了一把眼泪:“我知道我现在太他妈的奇怪了,我就是告诉你们,家里没钱就去挣,学习不好就去学,我们天天在班里浑浑噩噩,是什么狗样子!”
“谁他妈的不想学?”有个女生扔上来一本书,“你脑子好你去学,我反正是臭狗屎我学不会!你以为你有季舟白撑腰就能指指点点吗!”
“他妈的能学就学!”林牧拍着桌子大吼一声,压过女生,一连串骂了一堆脏话让她胸口不再堵得慌,她把讲桌拍得轰隆隆响,“打我脸!学!超过我!你超过我,我自己扇我自己一百个巴掌!学啊!”
“老子他妈的不会!”
“我教你!”林牧切回正题,把黑板一拍,“不懂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