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直女(50)
虽然不是所有老师都如此,但有一两句闲言碎语,朱主任就有了把柄。
还好林牧乖,除了这件事,没有别的问题。
而且林牧和季舟白关系好,他把季舟白家庭的当作盾牌,为林牧化解危难。
年级主任并不完全放过他们,说,期末考试,十班必须离开平均分倒数第一的位置,并且,林牧必须进年级前十,否则继续责罚。
谈何容易,林牧从高一开始就奔着那目标去了。
前者还容易,因为十班基础太差,一旦进步,就显出进步巨大来。后者,不知道又要怎么为难林牧。
打电话给林牧家里,还好林牧没和家长说,提了这句消息后,林牧只回答:“好。”
也不知是有信心,还是灰心。
中年人骑着自行车回家,进门,一股子呛人的味道!
煤烟!
他急急忙忙打开窗户,门窗大开,摸到床边,弓腰驼背,将妻子扛在肩上背出家门。
几乎喘不上气了!妻子的脸憋得发紫,眼神也颇为涣散。
他捶胸口也不是,人工呼吸也不是,住得偏僻,四下里竟也没人帮他。
所幸妻子与死神角力,又赢一次,渐渐喘过气来,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他们在外头吹了好久的冷风,妻子才缓过来:“该倒炉筒了。”
家里生着煤炉子,有几节铁皮炉筒将烟输出去,若是炉筒煤灰积攒太多,炉子便容易往外喷煤烟。
他哎了一声,进门熄了炉子,将妻子抱进去,搭上三床棉被。
因着门窗大开,四面透风,他仍旧不满意,将大衣也搭上,才踩着凳子,缓缓拧下一节横悬的铁皮烟筒。
簌簌落落的声音,看来煤灰果然积了不少。
烟筒太长,他像天平的架子,勉强维持两边的平衡。
小心从凳子上下来,将烟筒对着院中的空地,杵着,另一头搭在窗沿,拿了钩子敲打,簌簌落落的煤渣和煤灰就顺着铁皮搓到了地上。
接着是竖着的那根,如旧倒过,再站上凳子装回。
妻子说:“你年纪大了,慢些,做活计要仔细。”
“明白。”他小心地将烟筒插回,左右端详。
另一头烟筒突然掉下来,他探手一扶,却忘了自己踩在凳子上,烟筒又重,左右不平衡,摇摇摆摆——
他闷哼一声,跌在地上。
爬起来,扶着腰,倒吸一口冷气。
烟筒歪斜在墙边,架出一个三角形。
“怎么样!你——”妻子问,奈何身子一点儿也动不了。
“扭到腰了。”他笑呵呵,“不要紧。”
然而并不是那么不要紧,扶着腰找邻居借了膏药,也不知道是什么膏药,自己胡乱贴。然而第二天起来,更是站不直了。
毕竟上了岁数。不敢病,病却自己找来。躲不开,逃不掉,只好迎头面对。
妻子说:“都是我不好,我废人一样不能动,被煤烟闷死了也不知道,反而害了你!我还做姑娘的时候,算命的就说我克夫……”
他宽慰地拍拍她:“你在家里好好的,我请那边的老刘女人来照看你一阵子,我去医院开开药就回来,谁还没个病呢?不要胡说了,我们要相信科学。”
十班班主任教书生涯第一次请了假,林牧去办公室询问班主任关于年级主任的要求时,听到了这个消息。
她直觉是班主任的妻子出了事,又怕是朱主任捣鬼。
一股莫名的勇敢袭上心头,仿佛为了回应班主任为她开脱的这份勇气一样,她亲自去找年级主任确认了,她还可以讲课,但是必须在期末考试到年级前十,而且十班不能再倒数第一,不然就退学。
回教室向大家宣布了这消息,季舟白和季远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问李小川。
李小川却问:“那还不如让你直接退学呢?”
林牧走下讲台,拿出班主任给她的第二次月考的成绩册,翻到最后所有班级的大排名,高声朗读:“高二十班,语文,平均分50.22,数学,平均分20.23,英语……算了不读了,总体平均分为,46.43.”
全班一片死气沉沉,就算不考虑那一百五十分的三门课,这成绩也太差了。
“全年级倒数第二,高二九班,总体平均分为,52.98.”
一片笑声。似乎是都没想到九班也这么差。
“所以只要每人每门课,在期末的时候进步六七分,我们就不是倒数第一了。”
李小川愣住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那谁是第一?”
“第一是……理科班,高二二班,平均分92.03.”
倒吸凉气声整齐划一,被这么高的成绩吓得不敢说话。
“二班是实验班,所有人都是中考成绩最好的,先和他们比,就不自量力了,而且文科和理科没有可比性,咱们没有办法提到那么高,就说文科第一,文科第一是八班,八班的平均分是78.69分。”
仿佛为了安慰大家,林牧开始拿数据忽悠人,心里默默算了算,又觉得不好,于是向同桌借了一个会发声的计算器,一边算,一边给人分析:“虽然说,我们超过九班,需要一个人每门课进步六七分,但是他们班第一名排名没有我高,排除掉他,我们每个人只需要进步六分就可以了。”
她看忽悠颇有成效,又拿了第一次月考的成绩:“咱们班第二次月考比第一次月考的平均分就多了三分,那时候也没有很费力,现在,我们又过两个月,就按最少的算,一个月三分,我们也稳了,就是我可能会拖后腿,但是大家肯定没问题。”
十班这群人从来没有这样清楚地审视过自己的位置,一时间也有些热血沸腾。
连李小川也脸红脖子粗地亢奋起来,认为自己立马就能赢了。
只有季舟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林牧这几句忽悠多经不起推敲,但她没说话,撑脸看林牧,似笑非笑。
林牧越来越会演说了,那个以前一说话就哭鼻子的,是谁呢?难道是梦?
演说过,中午时,林牧却突然过来了:“能不能借我两块钱。”
她掏出一把钱,自己也不知道数目:“干嘛?偷情去?”
那把钱有四十六块五毛,林牧数钱迅速,嘴唇翕动,给了正确数字:“坐公交,去看看班主任,班主任请假了。”
“关你什么事儿啊?”季舟白还是吊儿郎当似笑非笑。
“他很少请假,他老婆瘫痪——算了说不清楚,我去看看有没有出事。”林牧现在雷厉风行得就像个年轻女老板。
“不打算带我?”她歪歪头。
“走吧。”
她俩一走,两个男生也随后跟上。
公交车挪到一片棚屋。
车上蠕虫一样走下来几个面目冷漠的人,接着走下来四个穿校服的少年少女。
四面八方几乎看不见楼,林牧不说,他们还以为这里是哪个贫民窟。
歪斜的屋子和随处可见的铁皮废料,地上也散发着垃圾的臭气,每家每户的门都样式各异,有的是随便搭了个废弃的纱窗横过来做门,有的比较讲究,还有两扇木门。
没有东南西北正房偏房的讲究,道路歪歪扭扭曲曲折折,房子鳞次栉比排列着,却没多少人在外面走。卖水果的车上盖着厚厚的脏污的棉被,几个人瞬间失去了方向。
“这是什么鬼地方?”李小川呼扇着手试图推开逼到鼻子前的臭气,林牧却准确地沿着道路,敲了敲两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班主任就住在这里。林牧数了十秒,未等到人开门,她熟练地将手插进门缝,反手勾开里面的铁链,推开门。
“哇哦,惯犯。”季舟白说。
院子里堆满了垃圾,但摆放很有次序,分门别类,林牧匆匆走,匆匆介绍:“班主任闲着没事儿会捡垃圾卖钱。”
班主任那辆破自行车就停在院子中央,林牧把车挪开,打开正房的门:“师母?”
三人跟着进去,都愣住了。
屋子里毫无美感的陈设,一边是铁架子床,上面躺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女人,头发乱糟糟的,裹在棉被里睡觉。床边是床头柜,上面摞着两个锅。
正中间是一个烟筒被拆掉还没装上的炉子,一条板凳在炉子边横着,阻拦众人的道路。
再远些,是一方洗得发白的布帘子,帘子后隐约可见一排排书和一张书桌。
书桌侧面是一个有许多小格子的柜子,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是看不懂的药。
女人睁开眼:“是林牧呀,你张老师腰闪了,去医院了,没事。”
“家里炉子——”林牧低头看烟筒,又看看两个男生,“你们帮我一下。”
“怎么弄?”
在她的指导下,两个高个子把烟筒装好了,林牧像走自己家一样,出去拿了柴火,又铲了一簸箕煤进来,生了火,屋子里才算热起来。
她们忙的时候,季舟白迅速扫过屋子的陈设。
等忙过后,林牧看见季舟白坐在床边,似乎很没礼貌地盯着班主任的老婆看。
“季舟白!”
她喊,季舟白却笑着,说了句更没礼貌的话:“哎呀老师也不给您弄弄头发。”
女人笑:“哪有心思。”
季舟白略一思忖,拿了几个枕头垫起女人的后腰,拆了自己头发上的皮筋,摸出自己的小梳子和镜子,捏起女人不长也不短的花白的头发梳理起来,边梳边还嫌弃道:“哎呀,这是谁剪的,像狗啃了似的。”
林牧急得瞪眼。
季舟白背对她,没看见,艺高人胆大地操起剪刀就来摆弄长辈。
两个男生不看这精细的姑娘家的东西,只把林牧拽过去问东问西。而且男生许多都不干家务惯了,看不见摆在眼前的事情,于是她又使唤着两人,三人一起把家收拾了一遍。
“当当当当——”季舟白给他们展示自己剪出来的发型。
倒是整齐,比原先的好多了。
她慢条斯理地将头发拢起,扎了个辫子,拿自己漂亮的头绳扎好,拿了镜子给女人照着看。
“手真巧呢。”女人笑,脸上露出几分少女一样的羞赧。
“快上课了,师母,我们走了。”林牧向女人告别,又将炉子闷住以免冒烟,这才转身。
回去的路上,几个人都没说话。季舟白的头发开始随风乱摆,林牧关上公交车的窗户,把她的头发拢起来,拿自己手腕上备用的皮筋扎好了。
季舟白慢慢靠着她,枕在她肩膀上闭眼。
她怯怯地舒展肩膀。
“你为啥这么好呢?”季舟白闭着眼说。
林牧慢慢垂下脸:“这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