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直女(18)
她是对李小川说的,她和季远山不大熟,季远山不爱说话,她也很少见他。
“林老师,班主任让我俩在这儿站着,站到我能把他留的题做出来为止。”
“他教历史,题应该不难。”
“他留了一道数学题。”李小川巴巴地看林牧,“我不站他就找我妈,我不想我妈生气。”
他的眼神明晃晃地写着想拜托给林牧的居心,但是林牧心中另有打算,听着课间操的上操音乐,她慢慢合计着:“我帮你做出来不行,万一班主任问你怎么做的,或者换一道一样的题型让你做,就露馅了。”
“那没事,没事,先做出来再说。”李小川想死命拽着林牧这根救命稻草,但是稻草自己漂走了。
林牧飘走了,过会儿才又回来:“你打篮球怎么样?”
李小川抬抬脑袋:“您看我这个头。”
“半个月后的篮球赛……”林牧还没说完,李小川就摆摆手:“你不说我也会参加,我怎么能让季舟白落到那个狗小子手里。”
“篮球赛五个人,你们平时一起打篮球的,咱们班的,有把握赢六班吗?”林牧侧身看季远山,“我中午教你们两个把那道题弄懂,你们把咱们班的男生带起来,第一,篮球赛必须全到,第二,必须赢。”
“你不说我也——”李小川刚想堵一句,却又想到眼前这尊大神是他的救命稻草,话说一半堵回去,憋得脑袋一歪,“你打算怎么?”
“你想当体委吗?”林牧抬起头,仰视比自己高很多的李小川。
季远山插一句:“团支书权力这么大啊?”
“去你的!”李小川骂了一句,转过头,“啥意思?意思是我当体委?就能赢?”
“我不想说什么班级荣誉还是人争一口气什么的,你肯定不想让六班赢,我也不想,你当了体委之后,我想请体育老师帮咱们班的男生训练一下,需要男生出一个牵头人。”
“那,那我要能当,你要能有那本事劝动体育老师,我肯定能行。”李小川先打了包票,反正他篮球赛肯定要卯足了劲儿疯了一样地打,和林牧不冲突。
林牧点点头:“那从今天开始吧,男生由你来负责,篮球赛的事情就交给你,我去找班主任说。还有一件事,不能耽误上课时间。”
季远山从兜里摸出一张纸递给她,她接过,并没有细看,只是说:“中午来教室找我。”
两人端着锦旗目送她:“那我俩还站着?”
“课间操班主任在下面。”林牧匆匆下去做操去了。
做操后,每班以头排为基准向前靠拢,班主任正巡视班里这点儿可怜巴巴的出勤人数。十班本就比别班人少,这一下更是和没有差不多,只有三四排,总共七八个人走下来做操,扫一眼就知道出勤率不合格。
记录的同学带着本子走了。
趁着一个班一个班接龙上楼的空档,林牧走出队列和班主任请求:“老师,咱们班缺一个体委。”
“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我觉得李小川很合适。”她开门见山,却不曾想班主任的脸色变了又变:“不行!绝对不行!你不能和他来往!”
“为什么啊?他体育很好,学习也很上进……”
“不行就是不行!好好学习!想想把你的成绩提上去!看看你现在名次倒退成什么样了还有心思干这个?不行!谁都行,就是李小川不行!”
十班的队列稀稀拉拉地往楼梯口去,十班是高二部分最后一个班,后面没有班级。
只有林牧和班主任站在那里,旁边经过的是别的班主任频频回头。
林牧和班主任争执,班主任额头上青筋都要爆出来了,他万分生气林牧这段时间成绩退步,没想到就是因为和李小川?他愈发想着要好好说道说道,把成绩拿出来强调一番,希望林牧改邪归正。
眼前的小姑娘梳着很清爽的马尾辫,面孔白皙,因为和他争论脸都涨红了,他却以为是自己捅破了李小川和她之间的关系的缘故,更加愤怒。
“我要叫你家长来!”
林牧呆了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我犯了什么错
林牧从来没被叫过家长。
叫家长的时候,就意味着这个学生犯下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误,比如早恋,比如重大作弊,比如殴打老师等等。
林牧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因为提名李小川做体委被叫家长。
那时候家里还没有电话,要叫家长需要她亲自通知。她根本想像不到自己亲自对妈妈说叫家长这件事会是什么场面。
从小到大,林牧的妈妈林爱玲出现在学校,只有一种可能和一个特例。
一种可能是,开家长会,林牧妈妈坐在林牧的位置,听宣读成绩单的时候,林牧永远都是班里第一名的位置。旁边一群妈妈询问她的育儿经,林爱玲便绞尽脑汁地用她当年高考失败的经验逆向推导总结一番,总结一套不适用于林牧也不适用于自己的经验装作可行:“哎呀没什么的,就是精神上鼓励,物质上支持。就是要经常鼓励她,相信她能考第一,发挥她的潜力。物质就是咱们当家长的哇,得保证营养,保证休息,把那床单啊被罩啊勤换勤收拾人屋子,做饭哇换着花样来,多吃蔬菜多吃鸡蛋,早饭最关键,一定要吃好!”
一个特例是,她中考失败得一塌糊涂,她中考前高烧不退,在考场上又晕又吐,手抖得写不了字,又上吐下泻,导致只考了一门,其他的科目硬撑下来,却只写完了名字和前几题。这也造成了她一考试就肚子疼的毛病。
因为中考的失利,她只能去卢化四中,但是四中的人都更加混混,那一年高三毕业班全体只考上了6个本科,包括4个三本的。
林爱玲绝不肯让她天之骄子一样的林牧去那种学校,因此转而投向卢化二中。但是因为林牧的成绩太差,没能到分数线,因此需要额外交一大笔钱。
那个特例就是林爱玲从小包裹里掏出一沓一沓零钱算好了,去银行换成整的,再分出两摞,高的那摞交给学校,矮的那摞再分成两半,又是高的给林牧,矮的再放回自己的小包裹里。
林牧目睹毛票变成零钱,零钱变成整钱,整钱变成发票,发票最后夹在书页里刻骨铭心着。
那个特例就是,林爱玲那次去学校,在领导面前陪着笑,一笔一笔把钱掏出来的那次。
林牧绝不,绝不能让妈妈因为自己的过错来学校。
她绝不。
“不。”她抬起眼来,“我犯了什么错?”
这是她第一次和班主任正面叫板。她从来不和班主任顶撞。
正因如此,两人心知肚明这一次事情严重,却各自想岔了,班主任认为她是进入早恋迷途不肯回头,林牧认为班主任强硬无理区别对待。
班主任气得快要抽风,但他还是生生压住了:“就这么决定了,林牧,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转身离开,林牧咬紧牙关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明白她为班里提议一个体委的人选到底是怎么触及到了班主任的逆鳞。
因为太不能理解,她迈不动腿,原地站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为什么?
那天被班主任看见给季舟白和李小川补习之后,班主任的谈话突然跃入心头。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她是班里唯一的有机会上重点的学生。其他人上本科的可能都微乎其微。
她不能和差生为伍,提名,交友,甚至说好话,稍微帮忙,都被视为堕落。
眼眶湿润着,被她生生地用心底的火烧干了。平复一番心情,神情如常了,她慢慢地回过身回教室去,掏出班主任留给那俩人的题看,看过之后推演一番步骤,想了想有两个做题的思路,整理出来,又琢磨一番该怎么讲更通俗易懂。
中午时,她有些急,生生按着那两人的脑袋逼着他们把这套题吃透弄懂,甚至在黑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她强调的步骤,做了十来遍,让那俩人做。
也许是因为她中午带着上午的余怒,两人居然也都做出来了。
她松一口气,这时下午上课的预备铃已经响了。
班主任进来看班级的学习情况,正好看到李小川和季远山一左一右坐在她那里,脸上带着得逞的笑容。
他下意识忽视了季远山,目睹林牧和李小川坐在一起,心头无名火顿起。
匆匆走过去,抽走李小川手里的纸条,又难以置信地看看林牧:“你教他?”
“她不教我怎么会懂嘛?这道题这么难,您这是要逼我原地成仙呀!”李小川笑嘻嘻的,他一直都笑嘻嘻,不知道前因后果,因此落在班主任眼里格外碍眼。
林牧站起来:“老师——我。”
“明天上午让你家长过来。”班主任冷冷地抛下一句话,“你怎么这么堕落?”
李小川不笑了,季远山也抬起头,班主任愤愤地走遍全班,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班里睡觉的人都叫了起来。
季远山说:“他以为你和我们是好朋友呢!”
李小川说:“哎上次,上次季舟白说要躲开你,不然给你添麻烦,是这个意思呀。”
他有点儿愧疚,挠挠头:“叫家长没事的,我妈就老来学校,他们就聊聊天,不会说坏话的。”
林牧淡淡摇头:“没事。”
“你眼睛都红了。”季远山补充。
“快上课了,回去吧。”林牧说,两个男生走人。才抬腿,林牧又说,“等一下。”
她翻开数学试题册打开,飞速看了一圈,拿黑笔画了几道题:“这是跟今天的题一个类型的,今天的题学懂了,这几道肯定会,不难。”
李小川捧着她的试题册千恩万谢地回去了。季远山却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是不是体委那事儿吹了?”
“我再想想办法。”林牧再转过脸时,神情如常了,从书堆中翻出这节课该用的书,哗哗翻开,低下头了。
季远山默默看了她一眼,最后也还没忍住:“你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篮球赛不赢,也不妨碍你,你该干嘛干嘛……”
“我不想输。”林牧没回头。
“因为叫家长就哭鼻子了,还说这么装逼的话是不是不合适?”季远山挤兑她,她默默不做声,直到老师进来,逼退季远山,上课如常,十班秩序如旧混乱,林牧措辞如何和妈妈说清楚,但没经验也太恐惧,她没想明白,一下午恍惚过去。
脑中的林牧恹恹不振地趴着,教室里的林牧僵硬地坐定,一下午在座位上维持这个姿势,终于感到极为疲倦,想着想不出的措辞,已经到了晚饭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