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剧+番外(43)
张享皮笑肉不肉,跟他客套了几句,心里却怎么也不舒服。
同性恋传言,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看似社会接受度在提高,可毕竟是异类,他是同志,对此有切身体验。
在外打拼几年,寂寞的时候他也会去小众点的酒吧喝喝酒聊聊天,看到顺眼的人就过一夜,你情我愿无可厚非,这是同志们的常态。他见过这么多同类,勇敢出柜的十根手指数的过来。大多数人掩饰自己的另一面,伪装成普通人,把暴露属性当成噩梦。出入交际圈的尚且如此,还有数不清的连面都没露过,一辈子隐藏性向的同性恋者过着自欺欺人的日子。
这起码说明了一点,在如此开放的时代,甚至卖腐流行的时代,人们对同性恋的态度依旧势同水火。
他们可以调侃,可以自嘲,就是不可以容忍自己喜爱的人,自己身边的人是同性恋。
说到底,现实社会与理想社会完全是两码事。
可是,晏怀章他……真的是同类吗?想到他对自己的种种,张享忽然觉得很可笑。
有点心不在焉地录完节目,一回休息室,他就把门锁了起来,拿出手机联网查新闻。输入“晏怀章”三个字,张享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第一条新闻就是“影帝深陷同志丑闻,知情人爆料他是深柜。”
张享点开链接的手指有点发抖,一行一行看得十分仔细,每个标点符号都不放过。
记者写得非常微妙,虽然没有明指晏怀章是同志,但对他出入gay吧的细节描写得有鼻子有眼,还配了几张像素模糊的照片。
张享一眼认出那就是晏怀章,即便只露出个下巴,脖子上还围着一条围巾,但那挺拔的后背分明就是晏怀章。
报道中写晏怀章晚上九点左右开一辆黑色莲花抵达酒吧门口,一身西皮士打扮,脸戴墨镜,神色愉快,下车后即刻进入酒吧,一直嗨到深夜才出现,身边有一年轻男子陪伴,并且一同上车,两人情状亲密。
下面是一张晏怀章被人扶着的照片,旁边那个男人身材高挑,张享仔细分辨了半天,没有认出那个是谁。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悄悄从身体最深处蔓延。
张享呆坐了一会儿,一直到有人敲门,他才大脑有点发飘地去开门,敲门的是台里另一个年轻主持人,看到张享恍惚的样子,关切道:“阿享,你是不是累了?”
张享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嗯,有点。”
“那你早点回家吧!要不要帮你叫车?”他热心地搭张享的肩膀。
张享不动神色地避开了对方的触碰:“没事,我现在就回去,再见。”
说完步伐很大地跨出休息室,只是没太注意脚下,不留神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了。
出了公司的大楼,被外面冷风一刮,他膨胀的大脑也冷静下来,回想他刚才的纠结,张享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犯贱呢是吧!关你屁事!他是不是同性恋有没有跟人乱搞跟他什么关系!用得着他操这洋鬼子的心。
一路溜达回家,刚进小区,门口保安拦住他。
“张先生,有您的东西。”
“我的?”张享又折返回来,保安从传达室里搬出一个硕大的纸箱,颇费了一番力气,张享犹疑地接过箱子,果然压手。
“张先生,您开之前要注意安全。”保安好心地提醒他。
这个社区住了太多明星,为了保护他们的隐私和安全,保安也是经过专业培训的,任何不明来历的东西送进来,基本都得经过保安们的检查。这个纸箱也不例外,虽然没有看到危险的东西,但也不能排除有其他危害,所以保安特意叮嘱张享,生怕他毫无戒心。
箱子上没有任何文字,缠满了胶带,晃一晃里面满满当当,张享越发好奇,里面会是什么呢?
他脑海中浮现出三个字,但很快就被张享甩甩脑袋丢到一旁去了。
回到家,张享拿了裁纸的小刀,沿着箱子的封箱口一点点割开胶带,还没开封,便嗅到里面传来的淡淡的墨香。
张享加快了速度,拆开箱子,入目是一只雅致的方形黄花梨盒子,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宣纸,从普通的泾县宣纸到名贵的洒金笺,甚至还有一摞陈宣,看纸张的颜色至少有百年的历史,是书法作画不可多得的珍品。旁边的紫檀菱形盒中则是一整套的文房用具,素雕竹林七贤的歙砚,湘竹管狼毫羊毫笔各一排,乌木镇纸,被摩挲得表面包浆圆润,显然是被长久把玩过的文玩。剩下则是一盒墨锭,有新有旧,散发着独特的墨香。
张享隐约嗅到了冰片和苏合香的味道。
这些东西,对不懂行的人而言,就是一堆书写工具,但张享爱这个,更懂这个,被震撼得张了张口,不敢下手碰它们。
他从小练习书法,一直用普通的墨汁笔纸,现在条件好了,像模像样地置办了一套,但还是不太满意。
眼前这些,几乎是他能想到的,最完美的文房四宝了。
尽管不愿意承认答案,张享还得不得不承认,这些东西,是晏怀章送的。
搬出两个盒子后,箱子的底层放着一张卡片,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生日快乐。”
张享认得他的字迹,拿着纸片的手指微微颤抖。
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享的心里冒出无数的疑问,一直以来,晏怀章为何要这样对他。
跟徐炼告别前,张享问了他是不是认识晏怀章,徐炼不是个善于撒谎的人,吞吞吐吐之间,实际上已经默认晏怀章早就在接触他的父亲,远比张享想象的久。
他几乎是处心积虑地在渗透他的生活,他周遭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晏怀章的影子。
他的工作,他的节目,他的生活,他的家人……当张享明白过来,晏怀章已经自然而然地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这种感觉,不讨厌。
张享疲倦地坐在地上,拿着手机,在晏怀章的名字上悬空许久,没有按下去。
从昨天到今天出了这么多事,他一直没有出现在人前,沉默以对,不做任何声明,任何解释,他是在默认吗?
他出了半天神,手指不小心点到了拨打键,回神的时候已经打过去十多秒了。
他本是手忙脚乱要挂掉,谁知电话那边传来的根本不是接通的声音,而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个号码同样是晏怀章的私人号,一般都是而是二十四小时待机,最起码,张享几次打过去,他都会接。
居然关机了。
张享无端地慌了神。
尽管他从不相信所谓的直觉,但是直觉告诉他,情况不太好。
他立刻打给吴省,电话响了几次后,吴省的声音不急不慢地传来。
“喔,阿享!好久不见!”
“吴哥,好久不见。”本以为吴省会忧心忡忡的,但听他的动静仿佛比平时更兴奋,张享忽然感到自己自作多情了。
“来打听老晏的事?”吴省也不拐弯抹角,一针见血。
张享只得“嗯”了一声。
吴省开朗一笑:“你放宽心,没事,他现在很好。”
“那就好。”张享有种瞎操心的憋屈感,“既然没事,那我挂了。”
“等等!”吴省叫住他,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已然低沉下来。
“阿享,哥求你件事。”
张享失笑:“什么求不求的,您尽管说。”
“你现在有时间吗?”吴省没有直言。
“有,我收工了。”张享的疑窦像一滴浓墨点在宣纸上,晕染得越来越大。
吴省报了个地址,要张享尽快赶过来。
这个地址张享不熟悉,在地图上定位了一下,才发现它位于郊区的一座厂房中,从市区开车过去起码一个小时,周围连个村庄都没有。
他拦出租车时,师傅听了地址,贫了几句:“您没事去那儿干嘛呀,不会被人拐了吧?”让张享哭笑不得。
吴省当然不会拐他,那约他去那儿做什么?
胡思乱想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司机师傅提醒他到地方了,张享忙抽出三张钞票给他,匆忙下了车。
马路边就是那座废弃的厂房,外墙破破烂烂的,在荒草中突兀地矗立,几根黢黑的烟囱早就不冒烟,昭示着此地已经很久很久无人问津了。
张享心中不免惴惴,又给吴省打了个电话。
“到了?你直接进来,里面有人。”
张享壮着胆子走进去,外面看不出什么端倪,一进大门才发现院子里堆满了各种剧组的杂物,七八个年轻人忙碌地工作着,里面居然被改造成片场了。
吴省也在,只能说明晏怀章正在拍戏。
有人发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闯进来个陌生人,上来问张享是干嘛的。张享道:“我是……我是来找吴省吴先生的。”
“小刘!”吴省匆匆小跑过来,“这位是我朋友,我叫来的。”
被叫小刘的小伙子憨厚地笑笑:“那就成,谢导说咱得严防记者,您别见怪。”最后那句是对张享说的。
有晏怀章这个定时炸弹在,难怪导演如临大敌,可以理解。
“来得挺快,我早晨过来正好赶上早高峰,堵了俩小时,哎!”吴省忍不住抱怨。
张享被吴省拽得一趔趄,赶忙调整了步伐才跟上:“吴哥,晏哥在拍戏?”
“在里面呢。”吴省皱眉,“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张享压下疑惑,跟着吴省进入厂房改装成的摄影棚,灯光最明亮的地方,一个穿着女式长裙的人背对着张享,颓唐地站在房间中央,脚下一片狼藉。
她,或者是他对面有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指着他的鼻子大吵大闹。
那个女演员张享看着面熟,叫顾菲,三十多岁只是二线,但演技很有爆发力,在各种影视剧里是响当当的戏骨。张享不禁感叹,这部看起来制作成本就很低的片子里有了晏怀章和这个演员,阵容已经算奢华了。
等下……那……那个人是晏怀章!
张享吃了一惊,眨眨眼,确认自己的眼睛没有出问题。
晏怀章的背影很有特色,从背后看过去,肩到背的曲线流畅无比,并不过分纤瘦,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一般优雅,充满了男性的力量。可……他现在穿着流行在八十年代的布拉吉长裙,那剪裁得不甚得体的衣服紧巴巴地裹住他的腰,远远地看起来,竟是有几分诡异的妖冶。
而且那腰,也细得过分了。
吴省低声道:“他疯魔了。”
张享一开始并不理解吴省的意思,可当那女人的诅咒结束时,蛰伏的野兽突然爆发,疯子一样扯住那个女人的头发,毫不留情地甩到地上,一拳一拳砸上去。
那力道,若非是演戏,真可以砸断肋骨。
“卡!”坐在暗处的导演站起身,立刻有人跑上去把顾菲拉起来。刚才晏怀章没有控制好自己的力量,好像弄疼了顾菲,助理拿了冰袋轻轻给她敷脸。
一直跟在晏怀章身边的小助理则捧着他的手,往上面喷药。
虽然没有真打到顾菲,但晏怀章的拳头不可避免地砸到了地面上,擦破了皮。这场戏已经拍了三次,他的手上早就伤痕累累。
“你看到了……他这次演了个疯子。”吴省无奈地说,“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异装癖,暴力狂。”
张享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现在眼里就只有拍戏,其他的事都不闻不问。连给你的生日礼物,都是提前备好,要我送过去的。”吴省叹气,“我今天过来也有五六个小时了,他就没跟我说句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吴省回忆了一下,道:“开拍后他一直说找不到状态,每天都在读剧本,看相关的书籍资料,然后他入戏了,就……”
作为一个专业的演员,入戏太深走不出来,不是好征兆。
张享摇摇头,问:“我能帮上什么忙?”
吴省意有所指:“这得看你是否上心了。”
张享一愣,继而苦涩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吴哥,强扭的瓜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