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剧+番外(4)
“哦,上次节目里那个小演员有点意思。”晏怀章眯起眼,微笑道。
制作人一脸惊讶:“没想到小张给您印象这么深,他其实只是临时串场的演员,组里看他还蛮机灵,就一直用下来。”
“是很有灵气,台上台下完全不是一个人。”晏怀章道。
“晏先生果然专业,他啊,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不过插科打诨有点意思,模仿虽然不像,可总能抓住点精髓……”
说着说着,制作人听出点不一样的意思来,毕竟是圈内混成人精了的,晏怀章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小人物上心,他不免多问了一句:“不知晏先生与张享是……?”
晏怀章挑挑眉头:“没有接触,只不过印象比较深刻,问一问罢了。”
制作人心里了然,就算是他们俩没有交集,恐怕其中的缘由也比轻描淡写的“印象深刻”更深刻得多。
于是,过几日张享按时上工时,素来不苟言笑的制作人忽然对他灿烂微笑,搞得他莫名其妙,以为领导吃错药了,尤其当录制结束,他还没换掉身上的古装长袍,制作人便笑眯眯地搭上他的肩,问要不要一起喝一杯,更令他受宠若惊。
“我……我不太会喝酒。”他的舌头有点打结,不知道怎么应付这样的热情。
制作人笑说:“没关系,就咱们两个,喝一杯,我的面子,你总是要给的吧?”
张享当然不是没眼色的人,言尽于此,自然是乖乖舍命陪领导。
领导之所以能成为领导,必须要有不同于下属的酒量,酒过三巡,张享自觉已经快到极限,制作人却还没事人一样。
他连忙捂住酒杯,摇头道:“真的不行了真的不能……”两眼已经对不准焦,说话也颠三倒四起来。
制作人看他神态不似作伪,才放心问:“小张,你跟晏怀章什么关系?”
“谁?”张享努力听了半天,还是没听清。
“你跟晏怀章。”制作人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张享想了半天,茫然地摇摇头:“晏怀章是谁?”
“小张,这可不对了,他可是影帝,你怎么会不认识?”
“不认识。”张享转向制作人,又肯定地重复了一遍。
制作人无奈,又另外套了他几句话,发现张享的确是不认得晏怀章,心里的狐疑反而更重。娱乐圈这种利益至上的地方,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话题。
难不成……晏怀章看上这小子了?
制作人仔细看了一眼张享,浑身恶寒。
把张享扔马路上或许是长得周正那类,可要是搁在演艺圈,那真是太过普通,除了面部表情在上节目的时候格外灵动外,没有任何特色,加上他又是插科打诨的丑角角色,更没有魅力可言。
如果晏怀章看上他,那影帝的品味也太成问题了吧?
制作人自动打消了这个猜测,认命地把醉瘫在座位上的张享背回公司。
至于晏怀章,更不会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会引起制作人无端的猜测,随着年关临近,他的工作日益繁忙,就算有张享这个疙瘩搁在心里,也不得不先放在角落。拍年历,接代言,参与后期制作,然后便是赶贺岁档的紧锣密鼓宣传,马不停蹄地跑遍了国内各大城市。
好不容易得了半天空闲,还要抽时间录制给怡悦的群星贺岁寄语。
这天他到公司,就被告知怡悦的人已经来了。
录制这种几句话的东西,不用仔细打扮,所以他穿着私服,脸上只带了淡妆,掩饰住略显倦意的面容,便到了会客厅。
来人让他又惊又喜,正是他心里的那个疙瘩。
“晏先生。”张享站起身,殷勤而主动地伸出右手,礼仪无可挑剔,见到张享的那一刻,晏怀章就把心里的那点小惊喜都藏了起来,矜持地握了握,便道:“我们抓紧时间。”
张享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台本递过去,晏怀章默念几遍,说可以了,摄影师开了机器,对准他,一次成功,皆大欢喜。
完成任务,张享告辞要走,晏怀章却道:“张先生,关于那部……我有些地方想跟你探讨下。”
当着别人的面,张享不想把自己可能参演栾导作品的事情广而告之。
到底八字有没有那一撇还另说,他拿到这个机会也非常偶然,缘由也有点拿不出手,被别人知晓了,闲话肯定多得很。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迅速权衡了几秒,决定留下来。
在公司,晏怀章有自己的私人工作室,完全按照他自己的喜好布置,以供休息健身,偶尔记者采访也会在这里进行。
晏怀章叫助理送来咖啡,亲手把咖啡放到张享面前,自己坐到他对面。
“张享,我……”
“晏先生,您很忙,长话短说可以吗?”张享平静地说。
晏怀章张了张口,满肚子话头,可看到张享的样子,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享抿了抿唇,站起身道:“没事那我走了。”
“等下。”晏怀章忙扬起声音,张享看他一眼,颇有不解。
“我现在道歉,你能……你能接受我的补偿吗?”
室内静谧,仿佛都能听到晏怀章呼吸的粗重。
沉默了几分钟,晏怀章以为有一世纪那么长。
张享转过身,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和补偿。如果可以,我能求你,离我远远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好吗?”
离我远远的,井水不犯河水。
两句话就像巨锤重重砸到晏怀章的心上,他的脸瞬间惨白,几乎承受不住打击,膝盖一软,跌坐在沙发上。
张享反而不着急走,他走近几步,像那天晏怀章的姿态一般,居高临下俯视他。
那张以冷峻优雅著称的脸庞此刻已然失去了往日的镇定,张享发觉,原来这个人的模样的确变了。
年轻时候的影帝在他印象中只是个貌不惊人的小胖子,目光似狼一般饥渴而嫉妒地窥视他,没有人喜欢他,没有人与他厮混。
难怪张享入行几年,居然没有认出这个大红大紫的男人会是自己的老同学。
此时,晏怀章心里的滋味很复杂,张享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是平静的,可他却觉得又刺又痛。
曾经,他是被张享鄙夷的存在,如今,物是人非,他仍是被张享鄙夷的存在。
“晏怀章,你以为你是谁?”张享这样说。
“你怎么还好意思说这句话!”他几乎是有点可怜地看着晏怀章,嘴里却说着最冷酷的话,“真要道歉,会问我那种问题?你的诚意就是这样?当我是傻子吗?未免可笑!影帝的演技不过如此,连糊弄我都不够格!你啊你,你算什么东西!带着你的道歉和补偿,滚得越远越好!”
张享越说越激动,憋在心里十年的怨恨与辛酸尽数发泄出来,抬脚踹翻了眼前的玻璃茶几。
硕大的玻璃砸在大理石地上,发出轰然巨响。饶是隔音效果良好,门外也听到了动静,吴省得了嘱咐不让进,可现在也按捺不住,大力砸门才发现晏怀章已经反锁了门,只好大声叫:“怎么了?老晏?”
晏怀章却好像听不到吴省的呼喊,似乎刚刚从方才的软弱中苏醒过来,慢慢抚上胸口,定了定神。
“张享,在你心里,我是个混蛋。的确,我的确是个混蛋,混蛋有混蛋的原则。所以,你就不用想着我这个混蛋会乖乖滚开。”
张享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道:“你还想怎样?”
“让我补偿你。”晏怀章坚决地说:“我保证不会打扰你的正常生活,好不好?”
“我不需要!”张享再次重复。
“你需要。”晏怀章说,“你背的高利债,就凭你现在的收入,奋斗二十年也还不上,我可以帮你。”
张享呼吸一窒,闭上眼:“你调查我。”他背高利债的事,连自己的至亲都不知晓,也正因如此,他放弃了打工赚一份稳定工资的工作,转而投向据说来钱快的娱乐圈。
可他一没有夺人眼球的外貌,二没有强硬的后台,三不是正经科班出身,四没有过人的天赋,一切都是从头开始,窘迫了数年,才逐渐有了起色。
如今也不过是维持偿还每年增长的利息罢了,想要还完全部贷款简直是个梦。
“我是关心……”晏怀章解释,然而张享并不想听他的解释。
“既然如此,你若是想补偿我,那就给我一张五十万的支票。” 张享忽然嘴角一弯,冷笑。
五十万在晏怀章这样的大牌眼中只是九牛一毛,可压在张享身上却是一座大山,曾经张享也是一个“清高”的年轻人,可在这社会大染缸中浸染后,他变成了最追求实际的人。
既然晏怀章执意补偿,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他为什么不能顺他一次意?
果然,话一出口,晏怀章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张享微带嘲讽地笑了笑:“五十万换你的补偿,我们从此两清,怎么样?”
晏怀章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本意是想要帮张享偿还债务,可他并不想用直接给现金这样的形式。
他原本以为,张享这种性格,绝对不会直接收自己的钱,可他又确确实实有这种需要,自己便可以顺理成章地给铺铺路,帮一把,既不会显得急切,又不会太过刻意,张享绝对无法拒绝这种难得的机会。他在圈内有几分人脉,想要抬举一个小演员轻而易举。如此一来,天长日久,润物细无声,既能补偿了张享,又能体现自己的心意,或许还能就此与张享冰释前嫌,两全其美。
但张享竟然是要果决地斩断与自己的一切联系,怎能叫他如愿?
“怎么,堂堂影帝,五十万拿不出来?”嘲讽的意思明晃晃地暴露出来,张享好笑地看了一眼衣冠楚楚的男人,“还不起,就别说大话。”
晏怀章垂下眼皮,起身掸了掸溅到裤子上的玻璃碎片。
他从钱夹中拿出一张卡,抽出签字笔在背面写了几个数字,递给张享。
“这是我的信用卡,透支额度绝对能满足你。”
不愧是影帝,刚才的失态好像完全不存在,又是那样带着点淡漠,矜持的模样,好像随时都可以拉出去拍时装大片。
张享没有犹豫地接了卡,开门走时才发觉这门是需要晏怀章的指纹才能打开的。
晏怀章走到他身后,伸手按了扫描器。
好像是故意的,他贴在张享后背上,略微弯腰时,火热的鼻息擦过张享的脸。
晏怀章满意地察觉到了张享的不自然。
等在门外的吴省看到两个人完好无损地走出来,这才放了心。要是晏怀章的脸上再挂彩,那他又得给他收拾烂摊子,烦不胜烦。
然而,没等他宽心多久,便看到了会客厅里的一地狼藉。
“……这茶几好几十万啊!败家子!”吴省的心在滴血,当初装修这里时,即便有公司的特别关照,可这里的家具都是晏怀章自己掏腰包定做的,非常烧钱。
“砸一砸,换来几句真话,值得。”晏怀章毫不在意,随意坐在张享刚坐过的沙发上,端起张享的咖啡杯,抿了一口,神态一改方才的苦楚,颇为悠然。
尽管张享没有碰过这杯咖啡,可晏怀章还是觉得自己尝到了张享的味道。
虽然出了点意外,但也是意外之喜,那滋味还是以前的好味道,够辣。
一看到晏怀章这样笑,吴省便晓得这个人心里又打起了坏主意。
“你呀!”
“哦对了,如果近期我的账户有大额提款,提醒我一下。”
吴省奇怪地说:“咦,你不是一直在筹集资金吗?”
“不影响。”晏怀章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面镜子,对着镜中的自己做出一副诚心认错悔恨万千的表情,端详了一会儿,满意了,才问吴省,“你看我这个样子,够不够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