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日学习计划(25)
“上初一的时候我没学过英语,第一节英语课老师让上台写字母,我把N写反了。”谢呈说。
周讲于想了想,应:“嗯,是,好像是有这事儿。”
谢呈只能隐隐看到他的轮廓,看不清神情,接着说:“那天我去古分泉,听到你跟三胖说有人比他更不如,刚开始学英语的时候N都能写反。三胖还问你是谁,但是被打断了。”
周讲于震惊:“靠,就因为这个?”
谢呈一听就知道他没懂,但还是应道:“是啊,就因为这个啊,要说我小心眼子可以说了。”
周讲于噗地笑了一下:“不是,谢呈,你真是……你自尊心强我知道,但是那天我说的不是你,我说的是我自己。”
谢呈:“……”
“真的,我不骗你,”周讲于凑近了,伸手揽他肩膀,“我以前在西容念小学,我不爱学英语,上英语课的时候手不听使唤,刚开始写N就是写反了的,还一直都改不过来。”
周讲于笑得止不住:“三胖英语考了十八分儿,被他爸打了哭得我心烦,他一直跟着我甩都甩不掉,我就诳一下他咯。”
谢呈听完话,心里突然有点说不出的难过。
第一堂课在黑板上写反了字母,全班哄笑,想起来应该只有他上的是旧小学,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英语有26个字母。
虽然他一向很会屏蔽无关紧要的人,但毕竟是年纪小,面对嘲笑不难堪是假的。
可是他表现得很平静,众人都只当笑话,然而放学之后他收到了一张纸条,塞在书包里的,上面安慰他起点不重要。
字迹实在太丑了,谢呈一直不知道是谁写的,直到有一天撞见周讲于在用左手写字。
以前看到周讲于就火大是真的,从那天之后就越来越假。
开学前一天作业被撕坏,听到周讲于的话他一下子就怒了,不由得怀疑起来,说不定周讲于就是揣着嘲笑写的纸条。
乱七八糟的情绪上来,加上话没说合就控制不住了。
现在事情过了这么久,听周讲于这样一说,谢呈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别扭的幼稚鬼。
怎么能因为无关紧要的事儿别扭这么久?!
周讲于看他沉默,说:“我说的是真的,而且你后来学得那么好,我嘲笑谁也不会嘲笑你啊。”
他很少说这种话,态度也难得诚恳,谢呈愈发觉得难受起来,半晌,他忽然低头把脸朝枕头上一埋。
“怎么了?”周讲于忙挪开手,“我没碰到你屁股啊?”
谢呈忍不住笑了一声,过了半天说:“周讲于,跟你说个秘密。”
周讲于:“嗯,你说。咱俩现在已经是不会打架的好兄弟了。”
“不,该打你的时候我还是不会手软的。”谢呈仰头,严肃地说。
周讲于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在他背上掴了一下:“我他妈……”
“不过秘密还是要告诉你,”谢呈反手还了他一下,小声说,“秘密就是……你以前都以为错了。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英语,我最讨厌英语,特别特别特别讨厌英语,无敌讨厌,讨厌到了极点。只是我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周讲于愣了一下,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谢呈却显然是说完话心情变好了,笑着说:“睡觉吧,明天又要迟到了,说不定要多写一份检讨书。”
周讲于也不追究,打了个哈欠:“检讨书得你写。”
“凭什么?”谢呈问。
周讲于含糊地应:“不凭什么,就得你写,不写也得借给我抄。”顿了顿,想起什么来,又问:“如果这事情真是何杰挑拨的,你打算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谢呈说,“碾压他到不做同学的时候就是了,各方面的碾压。”
周讲于叹:“你老大,你说了算。”
谢呈顺口道:“个子也要碾压。”
“已经碾压了。”周讲于佯装严肃。
谢呈没在意他的戏谑,认真道:“我不骗你周讲于,我会长很高的。”
“知道了知道了,跟蒜苗拔节一样拔得噼里啪啦行吗?”周讲于应,“睡觉!困死我了,明天课上打瞌睡你不准说我。”
谢呈:“睡。”
不知道是不是宣芳玲劝过谢军,第二天谢呈惴惴不安地回家,发现谢军还算平和,只问了问他这大半年的学习情况,先前的事情也再没多提。
周五,检讨书交了上去。
周讲于那份是拆了谢呈的话东拼西凑写完的,课间集会,几个人被通报批评,这事情就算了了。
下完集会碰到莫尧尧,她冲谢呈竖了竖大拇指,谢呈本来不尴尬的,突然就有点难为情。
说来也怪,这一次之后,几乎再没听见过谁说谢呈告状了。
临近秋分,仙水县的稻谷开始收割。
家里田不算太宽,请了老谢帮工,一天半就能收完。
最忙的那一天刚好是星期天,宣禾跟谢呈都要去田里帮忙,宣麦非要跟着下地,但还是被宣芳玲托给了兰姨。
收割时节的晴天太阳还烈,到了下午,宣禾催着谢呈回去做饭,宣芳玲闻言嘱咐:“先去把妹妹接回来。”
谢呈知道宣禾是心疼自己,只得应了。
这块田傍着一小方矮坡,坡下一汪地下涌上来的清泉,里面的水冬暖夏凉,谢呈在泉边洗了手脸,回宣家巷。
斜对面门锁着,估摸着宣麦被周讲于带到台球室去了。
谢呈准备要朝外街走,走了几步他想了想,先绕回家,飞速冲了个澡换了衣服。
快到车站的时候背后有人喊:“小呈!”
谢呈转头,笑应:“耿川哥,我好几天没见你了!”
耿川笑笑:“怎么在这儿?”
“我来接麦子,今天家里割稻子了。”谢呈应。
“正好了,免得我还去找周周。”耿川从斜挎着的书包里摸了摸,摸出两管药膏来,“你带回去给你哥。”
谢呈愣了一下。
耿川笑:“我想着收稻子全是谷灰,你哥每年这个时候都造孽得很,这东西是省医院的老医生自己配的,听说效果挺好。”
谷壳带芒,剌皮肤,宣禾年年收稻晒谷都要过敏,厉害的时候碰到糠灰都要起一身红疙瘩,但是又不能不做事,他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每年随意抹点消炎药就熬过了。
谢呈只知道药肯定是好药,但并不知道这药难买,而且还限购。他迟疑地接过药来,问:“你怎么不自己给他?”
耿川耸耸肩:“我给他他也不会要啊。”
谢呈:“那我怎么说?”
耿川想了想:“这东西只能去西容买,骗不过你哥,你就说兰姨上回从西容带回来的?”
谢呈摇头:“不行,我哥一去跟兰姨道谢立马就知道了。”
耿川笑了笑:“那你帮我想个什么借口?”
谢呈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的耿川心里挺不好受的,立马点点头:“好。”
耿川看他应了,转身想走,谢呈跟着上前一步,问:“耿川哥!”
“嗯?”耿川回头看他。
谢呈顿了顿,看一眼四周,走到他跟前,问:“你为什么?为什么对我哥这么好?我不是说你不该对他好,但就是……”
“你还没看出来吗?”耿川问。
谢呈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但是不敢肯定,于是立在原地没说话。
耿川一双眼睛弯起熟悉的弧度,说:“我在追宣禾呢。”
得到这回答,谢呈一点没觉得震惊,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更没有觉得不应该。
他也没追问耿川,为什么先前都不说,现在突然又要告诉自己了。
就好像在重复听一件已知的事儿。
谢呈心里甚至冒出了“果然”这样的念头来,只是这念头却经不起细想,且不知由来。
晚上谢呈把药拿到宣禾屋里,宣禾有点惊讶:“哪来的?”
谢呈解释:“高三有个姐姐叫莫尧尧你认识吗?她外地的,我有一天跟她说起来我哥对谷芒过敏,她昨天带来给我的,我昨天忘给你了。”
“莫尧尧?”宣禾迟疑道,“哪里认识的高三女生?”
谢呈面不改色:“台球室,她天天都去,跟周讲于可熟了。”
宣禾看了他半天,不置可否。
谢呈把药拧开:“你看看你脖子上,都红了。”
宣禾笑了笑,接过药来:“你把钱给人家没有?”
“她不要,”谢呈认真道,“她说她也有这毛病,这药是多出来的,她好了就不用了。”
宣禾点点头:“那你替哥谢谢她。”
谢呈应了,转身回自己房间。
他一向是能骗过其他人,但骗不过宣禾的。
以前宣禾说过他不会撒谎,一眼就能看出是真是假,所以谢呈不知道他究竟信没信。
最后想来想去,既然是接了药,那可能是信了。
谢呈心里一直没什么真切的波澜,直到半夜,炸雷响在天边,他因为腿疼醒来,坐在床头才突然回过神。
他后知后觉地,真正地确认了一件应该被认为是奇怪,但他却不觉得奇怪的事情——
耿川喜欢宣禾。
他们都是男的。
这一夜谢呈没睡好,他一边担心没割的稻子淋了暴雨,一边回想着耿川对宣禾做的一切,以及宣禾不接受的态度。
在天快亮的时候,在迷迷糊糊的冰凉空气里,谢呈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异样,好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但他却想不起来丢了什么。
很久以后他终于发现,这种心情原来有个成语可以稍作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