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嫌弃的,卑微爱情(63)
“颅脑磁极治疗不是电击,是人性化的、舒适的,磁极刺激大脑神经元,接受正确信号。再配合催眠等心理治疗,双管齐下。整个疗程需要住院,隔离,输液,纠正不正常的认知。”
赵雪换好一身护士服,戴着口罩进来,架好点滴瓶准备静脉注射。
“今天你这是病情发作,妈妈不怪你,这是种精神类疾病,控制不了。”赵雪拉过儿子的右臂,“爸妈知道你辛苦,都是为你好。把你锁在家里也是怕你发病出去乱找。那个薛业就是个病例,他控制不住才老缠着你,你也不说,要不是高三你带他去医院打针,爸妈还发现不了呢。你姥爷快气死了。”
祝杰懒得反驳,从护士推车上取酒精往手上泼。
“每两周一次的脑蛋白不能停,你看,比赛前后三周没来,今天就发作了。”赵雪动作娴熟,调慢了滴液速度,“7个小时打完,今天就在姥爷家睡吧,明天再打7个小时就和妈回家,和你爸认错。”
祝杰仍旧不说话。
赵雪给他接了一杯温水。“你爸是为你好,暑假把你送到医院也是迫不得已。这是一种病,会反复发作,你高中交女朋友不是好好的嘛。唉,早知道你身边有一个病例,爸妈早把你送出国了。”
“女朋友?”祝杰这才开口,“知道我亲女生什么感觉么?”
点滴室里良久沉默。
“觉得自己特别恶心。”祝杰把水当面倒干净,倒了一地,“逼着自己喜欢女人,越亲越想亲男人。真以为能关住我?那是我自己没想明白,现在想关,做梦吧。”
“你自己好好反省,妈不说了。”赵雪离开了点滴间。屋里只有一台超大屏幕的电视,循环播放着一台讲座。
“同性恋,可以说对社会的危害非常之大。首先,它不正常,它是颠覆道德伦理和社会公德的思想。男人和男人好、女人和女人好,能正常吗?不能。万物调和有阴才有阳,男人和女人才是正常配偶。其次,同性相爱共同生活,孩子怎么生?思想正常的人类都是有繁衍本能的。其三,极其肮脏的性行为模式,乱交,艾滋病多发人群……”
所有的所有的话,祝杰从懂事起听到长大。他曾经相信这些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兜里手机又震,他点开,全是薛业。
[杰哥我喜欢你]
[杰哥我能想你吗]
[杰哥我有点想你]
[有点的意思就是特别]
喜欢自己,特别想自己了。祝杰反复阅读几行短信,被思念疯狂埋没。
小时候他对姥爷的话深信不疑,姥爷是医生,医生是给人看病的,看病的人不会有错,错的是病人。
自己积极配合姥爷的治疗,打针、点滴、吃药、心理辅导,却靠跑步和暴力泄愤。和薛业说话那天其实正在考虑怎么死。
同性恋不配活着,都该去死,死一个少一个,是毒瘤。自己坐在打靶场外面,思考怎样结束自己的生命,有谁在碰自己的肩,回头看,是宿舍里揍人那小子。
他喜欢工字背心,打完架脖子上留了几枚掐痕,刘海扫过眼窝很漂亮,洗完头发才露出一个美人尖。他递过来一碗绿豆汤,自己不知道他叫什么,也没和他说过话。
“杰哥,你睡我上铺,收我当跟班吧。”
时间匆匆一晃就是三年。
在姥姥的房子里薛业睡了一个好觉,现在翻箱倒柜把落灰的箱子搬出来,再依次打开。训练服在樟脑的保护下静候着主人归来,带它们重振雄风。
都是全新的。薛业穿好一身去照镜子,镜中的自己比14岁高出了不少。三年不曾间断的体能训练打磨出一名成年运动员,可他实在不喜欢跑步,跑久了脚疼。
每一回拉完耐力跑,几万米下来,别人揉腿,自己揉脚。手机在床上响,杰哥。
[嗯。]
嗯?薛业抱着手机和跑鞋倒回被窝,杰哥杰哥,喃喃地笑着。
嗯,就是晚安。嗯,就是也想自己了。杰哥真酷,不愧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为我写夸张了吗?
2001年中国将同性恋病移出精神疾病诊治标准,但是国内的同性恋治疗从没消失过。登记在案可以治疗此类疾病的医院不在少数,其中,包括公立三甲。
更别说自立门户的同性恋矫正医院。
甚至偷换概念,换成性偏好障碍症。仅在我身处的城市,仅通过我自己上网咨询,有26家医院模棱两可的回复,来医院可以治。
治疗群体有已婚但矫正信念强烈的(说白了就是骗婚但比较有良心的),和未婚被父母带来的。治疗方法再想知道细节我就得亲自去了(瑟瑟发抖)
这些都是真的,但祝杰明天就跑了。
第56章 冲破
早7点, 祝杰被手机震醒,薛业短信。
[杰哥,我晚上7点到医院]
还有12个小时。祝杰动动手指回复一个好的, 起身去洗漱。
点滴脑蛋白液的副作用是头晕和肌肉松弛, 每一次都有。他洗好澡, 只穿运动长裤,身体正反两面都有伤,先试了试门。
锁上的。祝杰转身去窗边,两边肩胛肿到高矮不一。3层半, 跳倒是可以跳,但他现在偏偏不想了。
8点整, 赵雪开门送早点, 继续扎点滴。她打开电视,里面还是昨天那套循环播放。
“睡好了吗?”她看儿子脸色一般,“这个脑蛋白是修复脑部神经用的, 你注射三年从不发病。最近是妈妈疏忽大意。”
“嗯。”祝杰无事一般,“有馄饨么?”
赵雪固定住留置针头,下半脸是笑,上半脸纹丝不动。“没有,打完液咱们回家吃, 家里什么都有。”
家里什么都有。祝杰不说话,屋里只有电视机的声音却仿若一片死寂。吃完早点, 赵雪递来一小杯盖液体,祝杰一眼不看, 一饮而尽。
苦, 特别的苦,带着无法冲淡的涩从舌根一直烧到胃。祝杰自诩不算怕苦可这个苦味也不是很能承受, 苦到像有一只手从嗓子眼往外掏。
钾水,用来缓解肌肉松弛副作用。
“喝完缓一缓,千万别吐。”赵雪目光森然,“好好休息吧,别多想。这个难关爸妈陪你挺过去。”
祝杰看着窗外置若罔闻,又看向医疗设备齐全的护士推车,想薛业这时候在做什么。
他不会赖床,应该是和爸妈吃早点,吃馄饨,撒一层虾皮,专爱吃汤汤水水的东西。预料之中的胃痛逐渐强烈,打完脑蛋白是晕,喝完钾水想干呕。
至于这个脑蛋白究竟什么成分祝杰到现在也没研究过。爱他妈是什么,最后一次,以后谁给他打,往死里打。
赵雪出去了,祝杰躺在点滴床上换个姿势,强健的肌肉仍旧没能挡住祝振海的击打。他确实打不过祝振海,不,不是打不过,是从小到大根本没碰着过祝振海,刚动手就被打到力散。他看向天花板一角,随手抄起遥控板把摄像头砸歪。
十秒不到赵雪推门而入,用巡查的眼神将角角落落看了个遍,一句不说得离开。
生气了。祝杰忍着胃里开闸一般的难受用手机搜歌,听薛业唱过的每一首小黄歌。是真的黄,他都不知道薛业怎么找的。
他会在课间把两条腿搭在课桌上,明目张胆唱。
祝杰听着不堪入耳的黄色英文歌词,舔了舔嘴。钾水的苦涩经久不散,牙龈嘬出血仍旧盖不住。
和薛业的第一个亲吻就是钾水味。高一国庆小长假,田径队和预备队员到京郊训练,自己离开姥爷家到一中集合坐大巴,薛业给自己留了位置。
那时的薛业比现在紧张多了,眼里总有怒火却小心地看自己,不爱说话。如今祝杰终于明白他的愤怒从何而来,刚经历过那种操蛋事又退赛,谁都怒。
那一天阳光特别好,薛业先是语无伦次说了几句就开始看窗外,耳廓被光线打透一半能看到毛细血管,直到睡着。他的头靠着玻璃窗,微微后仰,嘴是张开的。
前方有隧道,紧接着车厢陷入漆黑,自己迅速起身,预谋许久,舌尖浅尝辄止碰到了薛业嘴里的东西。比想象中硬和湿,原来人的舌头相互触碰不是那么的柔软。
隧道通过,车厢恢复光明,自己坐回原位用咳声强压心跳声。到了目的地薛业被自己晃醒,一直迷迷糊糊地喝水,说嘴里发苦。
是苦,钾水的苦堪比世界第一苦。他们的第一次接吻就是苦的,没有孤独了。
晚上6点薛业提前到医院,棕书包里除了现金还有两套训练服、一双跑鞋。没想到张蓉居然也在。
“干嘛,没等到小杰只等到我这么不高兴?”张蓉奉命而来很是疲惫,“你和你杰哥真是一个脾气,心里有点什么根本藏不住全在脸上。”
薛业赶紧往上提嘴角。“杰哥呢?”
“他啊,有点事,可能来不了。”张蓉给他一瓶水。
可能来不了。薛业默默拧开瓶盖,只喝一口。
“他不来我来了啊,全世界不是只有你杰哥一个活人。”张蓉说,心里千疮百孔。小杰家的状况,他没长成反社会人格真的算本质善良。
薛业不接话,从书包取出一个信封。“5万,我先给这些。”
里面是献血报酬换的人民币,健将级运动员的康复医生、后续治疗不可能便宜。
张蓉把信封推回去。“别闹,你杰哥说你归他管,你只要配合治疗就行。我要收你钱了他真和我翻脸,那个脾气你最清楚。”
“钱杰哥给?”薛业捏了捏手中不薄的人民币。
“给啊。”张蓉惨笑,“怕他出不起?你杰哥家里多有钱又不是不知道。”
薛业点了点头,他知道。“我这个伤全治好到后期费用,多少钱?”
“这个你不用操心。”张蓉嘴上这样说可心里比谁都操心,小杰没有大把钱,名下清空。这笔费用他去哪里找,愁人。
一位戴眼镜的女医生走来认出张蓉。“你怎么来了?”
张蓉悠哉悠哉站起来,双手插兜非常飒爽。“陪一个小朋友过来扎针,怎么是您呐?王主任亲自操刀我该说他命好还是命不好啊。”
薛业没动静,张蓉立马踹他鞋,薛业这才知道站起来朝王主任微微鞠了一躬。
“挺有礼貌。”王主任推了推眼镜,“X片和CT二维影像我看过了,小运动员受这个伤有点可惜,片子和专家会诊,错位方向还有的救。跟我来。”
“快说谢谢啊。”张蓉提醒。
“谢谢。”薛业没头没脑地说,“不是7点吗?”
“有病人临时不来。”王主任回身笑道,“还不愿意了?”
薛业不挪步。“杰哥说……”
“愿意,这孩子从小搞体育不太会说话,您别介意。”张蓉打圆场,“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