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方休(62)
泡沫被揉得到处都是, 差点滑进林言眼睛里。
但是林言怔怔的, 也不知道合上眼睛, 只条件反射地让眼睫颤个不停。
陆含谦便专门腾出一只手,把泡沫冲干净,将林言的眼睛捂住了。
“闭眼。”
他说, 然后将手拢在林言薄薄的眼皮上, 不让林言把眼睛睁开。
林言茫然无措,眼睫在陆含谦手心不住抖动, 像有一双小小的蝶被他捕捉到了掌心。
陆含谦手心酥酥痒痒得厉害,不由关掉花洒, 帮林言把额头上的泡沫擦干净。蹲下来有点凶地说:
“不许动了。再动弄疼你!”
林言迟钝地看着他, 脸上一丝神色也无, 是一种安静而无知无觉的空茫。
他已经无法从旁人的字句中读取其代表的含义了。
恐吓也好,温柔也好,林言再也判断不出来陆含谦此时话语中的喜怒。
陆含谦袖子挽到小臂,两手上都沾满了泡沫,衣服裤子都被水打湿了好几块。
他蹲在林言面前,以一种公事公办的表情沉默地看着林言,林言木木地看着他。
他的眉眼还是那么缠绵多情,像一幅妩媚的画,鼻梁直而挺,唇线单薄锋利。
哪怕失了神志,也是一副顶漂亮不过的美人偶。
陆含谦眼睫微微颤抖了一下,像受到了某种引诱,他捏着林言的后颈使他低头,缓缓带向自己。
他贴上林言冰凉的唇,慢慢地吻他。
林言呆呆睁着眼,好似全然没有知觉,陆含谦拧他的下巴,使他张开嘴,他便张开嘴,配合地让陆含谦的舌窜进来。
陆含谦勾着林言交//缠,用力摩擦他敏感脆弱的上颚,或退出去凶狠地吮林言的唇。
有津液从林言的唇角溢出来,在橙黄的灯光下看起来亮晶晶的。
他很少显出这种引人遐思的靡态,从前那双眼睛里总是寡淡而冷清的,像藏着一捧皎白冰凉的雪。
而今陆含谦与他紧紧贴在一起,亲他,咬他,林言都怔怔的,不会皱眉,也不会说痛,只沉默安静地任人摆弄。
——不止是陆含谦,其实此时依照林言的状态,如果不是陆含谦来的早,在那间隔离室里发生任何事,林言都不太会反抗了。
陆含谦曾经无比期望林言完全属于自己。
乖巧的,软糯的,像一株菟丝花般依附着他,每天呆在家里等他下班,撒着娇要他亲自己,没了陆含谦就不行。
但直到这一天真正到来,陆含谦才意识到,那样的林言是已经破碎了的,再也无法修复了的林言。
而他可能属于陆含谦,也可能属于任何想要占有他的人。
陆含谦颤抖着抱紧了他。
“......挠鸿......”
然而林言蓦然开口,轻声说。
陆含谦一顿:“什么?”
他几乎是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没想到林言还会出声。
毕竟副院说过林言现在痛都不会叫,已经彻底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再说一遍,”陆含谦不由得靠近,不住问:“什么东西?林言你再说一遍。”
然而林言呆呆的,双目无神地看着地面,薄薄的唇又重新闭上了。
“......再说一遍啊,好不好?”
陆含谦禁不住有些焦急地催促,他捧着林言的脸,反复问:“你刚才说的什么?”
林言的反应异常迟缓。很久之后,他才呆滞地又重复了一遍。
陆含谦贴在他唇边,集中全部精力去听。
然而当他终于听出来林言是在说什么之后,蓦然全身都僵硬了。
林言说:“老公。”
因为刚认识的时候,林言和陆含谦之间有过非常多的摩擦。每次陆含谦都用各种花样来折磨林言,逼着他喊老公就停下来。
但那个时候林言从来没有叫过,一脸冷汗地痛到流泪都不肯出声。
......我还以为你真的可以接受来着。
陆含谦呆呆想。你从来不低头,我以为你也没有那么痛。
但原来,当时只是强忍着,那种被折辱的难堪与悲痛一只留在你的记忆里,连现在失去意识,都还记得。
从前在矜傲下不肯说出口,现在才是身体的最原始反应。
陆含谦拥抱他,他就会害怕,条件反射地叫:老公。恐惧被惩罚。
林言从来没有他表现得那么刀剑不侵,风霜无惧。
他只是在忍着,不肯露怯。
实际上也怕疼得很。
“......对不起,对不起。”
陆含谦将脸埋在林言的肩窝里,颤抖着抱紧了他。
“我不知道你那么疼,那么难受......”
陆含谦不住哑声说:“我真的不知道......林言。”
然而林言仿佛被按下了某个开关,陆含谦一旦触碰他,试图拥抱他,他便会喃喃着反复说那两个字。
陆含谦简直心都要碎了,动也不敢动,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林言目光涣散,橘色的灯光映在他毫无光彩的眼睛里,林言像在思索着什么,缓慢而模糊地极轻喃喃。
“......不要再叫了。”
陆含谦哽咽着,感觉自己的心仿佛正在被凌迟。这原本再浪漫不过,再亲昵不过的两个字,变成了处罚陆含谦的,最残忍的魔咒。
他不敢再让林言看见自己,只绕到林言身后,帮他冲洗泡沫,擦干头发,最后用浴巾将人裹起来。
他将林言的眼睛捂住了,不让他看见自己,以免再受到刺激。
然而当温热的水从林言发顶缓缓流下去,顺着他漆黑柔软的发丝滴落在锁骨上,又从锁骨上方的那两个小窝上满溢出来时,陆含谦的眼睛突然很热。
他第一次意识到,倘若林言没有遇到他,确实是会过得非常好的。
他不会这样连洗澡都要别人的帮忙,从才辩无双变成有交流沟通障碍,没有自尊没有健康地苟延残喘着。
他不知道林言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陆家的。
此刻陆含谦只感到,倘若他没有出现在林言生命里,林言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或许会比现在过得好一百倍。
......可已经来不及了。
当你打断了一只鹤鸟的翅膀,琢瞎了它的眼睛,此时再“善心大发”地给它自由,不过是让它去死而已。
陆含谦把林言带出去,然后给他吹干头发。
林言白皙细腻的皮肤在沐浴后微微有些发红,温热的流水使得他血液循环变快了许多,身体摸上去柔软而温热,犹如一块漂亮的软白玉。
陆含谦站在林言身后,手指插进林言的发丝里,一点一点给他吹干。
他不敢用太大力,因为林言不会说话,弄疼了也无法告诉他。
便只非常小心地观察着林言的神色,判断自己力度有没有过大。
当一切工序都完成之后,林言脖颈和皮肤上又散发着淡淡的沐浴后的清香。
在精神病院沾染过得阴郁肮脏,仿佛也随着流水被全部冲洗掉了。
陆含谦给林言套上浅蓝色的格子睡衣,以一种哄小孩的语气一般说:“好啦,洗白白了,睡吧。”
他掀开被子,带着林言躺进去。
等林言闭上眼,似乎确实有点那么快睡着了意思时,陆含谦才蹑手蹑脚爬下床,把自己的澡也给洗了,这才重新回到被窝里。
他们一直安稳的睡到后半夜。
大概快到凌晨三点的时候,陆含谦感觉有点不对。
林言不知怎么睡醒了,一直在被子里翻来翻去。
他不知道在精神病院那些人是怎么管理林言的作息的,但这个点醒了之后,林言似乎很难受,有点焦虑,想睡又睡不着。
陆含谦不知道怎么安抚他,硬着头皮哼了半个小时摇篮曲,结果反倒把林言吵精神了。
“别动,别动......”
陆含谦够到床头,把台灯拧开,看着林言:“要喝水么?”
林言不吭声,陆含谦眼睛红红的,打了个哈欠。
“......好吧,我们来看视频。”
陆含谦滑亮手机,调了个《财经在线》出来看,里头的主持人道:“这个星期股市情况普遍不理想,多支股票持续走低,一度跌破最低点......”
陆含谦勉强支撑着眼皮,陪林言听着,然而这《财经在线》显然不在林言的兴趣范围以内,他只看了不到半分钟,就又开始有点焦躁地挣动。
“好好,换一个,换一个看。”
陆含谦挨个在视频目录里翻着,寻思哪一个能对林言比较有安抚作用。
他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任何人在大半夜被闹醒后的心情都不会太愉快。陆含谦现在只是觉得困,没精神,要是换别人这么半夜三点给他叫醒,陆含谦八成就已经卸他脑袋了。
“看熊猫崽崽好不好?”
快滑倒底部的时候,陆含谦蓦然福至心灵,想起来林言以前吃完午饭后最喜欢的娱乐活动,立刻打开一个视频:“看这些小汤圆蛋儿吃奶好不好?”
林言没说话,但结果显然是好的——
从屏幕上出现几团白糯白糯的熊猫幼崽软趴趴地趴在篮子里,等着饲养员来一只只发奶瓶开始,林言呼吸就轻缓了很多。
他很安静地看着,那种神情和他呆呆地望着空气的样子有很明显的区别。
陆含谦能感到,屏幕上闪动的画面落在他的眼睛里,林言是有反应的。
视频每一支都很短,大概三五分钟就看完了。
陆含谦怕他看腻,期间换了几个企鹅宝宝学走路的,林言似乎也很喜欢。
他对那种毛茸茸胖嘟嘟的小动物特别感兴趣,陆含谦有点后悔地琢磨着,亨伯特不得宠可能是在体型上吃亏了。
陆含谦举着手机太久,右手有点酸了,便换到左手。
然而有意思的是,在他换手拿着的时候,林言竟然也跟着他的动作转了转脖子。
像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牵住了林言,他的视线落在屏幕上,陆含谦使坏,故意拿着手机往角落转,然后从左边慢慢拿着移到右边。
像在逗一个小朋友一样。
但期间林言的视线也在跟着挪动,他慢慢学会转动眼珠,或者微微向手机的方向扭头。
陆含谦把他的眼睛蒙住,手机音量调大,林言也会朝“咿咿”的熊猫崽崽叫声那边稍稍动一动。
那一刻,陆含谦心里真是不知道涌上股什么滋味。
......还好,不是完全对外界没有反应。
他眼眶酸酸地想,哑声问林言:“熊猫这么可爱吗?”
林言不吭声,仍只沉默地看着屏幕。
陆含谦笑着在他发顶亲了亲,轻声说:“没有你可爱。”
(下)
黑黑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台灯安静地亮着。
屏幕的光线映在林言苍白的脸上,他看得专注地像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