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有邪(22)
可是祁川不这么想。恶是没有道理没有止境的,郗白不应该背负这种突如其来的噩运--漆黑的,惊恐的夜晚被寥寥几语就构建了出来,幼小的颤抖的身影,趴着门缝的手指,地板上的月光,死神的脚步声,被眼泪糊住的双眼,还有被同样颤抖的手死死捂住的嘴巴……他仅仅是想象一下,都觉得后怕。
他们的确处于一个想象力充沛的年纪,在那一瞬间祁川脑中闪过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后怕如果恶魔下手再狠一点,警察来得再慢一点,当晚的任何一环偏移分毫,现在坐在这里的可能就只有他一人了。
“不是,这不是你胆小的原因。”
祁川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拉近了些,面向他自己。
“你一点都不奇怪。”
你看,他真的不会哄人,不会安慰,他的认真显得恶狠狠,说出的话是那么不由分说。郗白稍稍被他的反应吓到了,祁川皱着眉,像是有点上火。
他的确上火,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他此刻只想利用他对他的信服来纠正什么--
“我这么说你就得这么想。”
祁川注视着郗白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那,不,是,你,的,错,明白了吗?”
郗白已经无处可躲,还要被他握住双肩,瞪大的双眼望见的全是祁川的急切。
“不要拿那种操蛋的过去来惩罚自己,没有人有权利让你不要出声……如果一定要梦见谁的话,你就梦见我吧,我会说‘想听你说话’的。”
祁川扯了扯嘴角,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郗白显然也被他的一番话说呆掉了,他又感觉到被擦过的脸颊,被握过手腕和肩膀都开始发热,连着一颗心一同被捂得滚烫。
郗白的胸口起起伏伏,他忍不住深呼吸,嘴唇颤动着,有什么话就要脱口而出。祁川望着他委屈纠结的表情,心里软成一片。
他拍了拍他的小脑袋,“……不要着急。”
“慢慢来。”
返回市区的时候祁川有意骑得慢了些,郗白乖巧地抱着他的腰,每次他稍稍按一下刹车,束在他腰上的两条白皙的手臂就会更用力收紧一点。他心里那种被他命名为“奇怪”的感觉越发强烈,偏偏这感觉还给了他一股踩油门的冲动。
不良少年陷入了莫名其妙的迷思中,以至于他途径分叉口时还差点开错路。
郗白才不管祁川记不记得回去的路呢,贴着那个给予他无穷安全感的脊背,他隔着机车头盔的护目镜看了场郊外的夕阳。没有高楼遮挡的天边呈现大片大片诡谲的红色,引擎声和风声交替的轰鸣中,他们好像要冲到落日的尽头去了,就像末日私奔。如果那个无疾而终的故事的结尾,能定格在这里就好了。
祁川把郗白送回了家楼下。
“今天谢了。”祁川说。
他又回到了平日那种随性的模样,但于二人来说,的确有什么东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那我走了啊。”
郗白朝他点了点头。
暮色四合,下班高峰期的车队塞满长路,他们又回归了城市的聒噪中。郗白伸手拉了拉汗湿了的领口,有些不舍地迎来告别。路灯祁川的影子被拉长,影子里他的手就落在他手边。
“……”
郗白的嘴唇动了动。
一辆公车气势汹汹地驶过,骑着电动车的大叔被逼急了骂了句脏话,男孩轻而又轻的话语被风掠过。
“嗯?”
祁川回过头,疑惑又惊奇地看着他,“你刚才说什么了吗?”
郗白背在身后的手指绞在一起,他朝他浅浅地笑了下,摇了摇头。
“啊……那我听错了。”
祁川定了定神,转身骑走了。
没有郗白在后边,他加足了马力穿梭在车流中。他觉得心脏跳得厉害,一股热血涌上来,任凭他再飙车都无法纾解。真的是越来越奇怪了,他刚刚居然产生了奇妙的幻听。
微小到几乎不存在的声音,用尽全部力气和感情地对他说:我喜欢你。
第18章 第十八章 春梦
祁川做了一个梦。
明明不久前才说着要到别人的梦里当嘉宾,此时的他却把那个人带到了自己的梦境里。是雨天,水珠在塑胶跑道上溅起的镜头被放慢,他的呼吸也变慢,直到他走到了他面前。
男孩撑着黑色的伞,与他本人所代表的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说话,他说了好多遍,但是祁川没有办法听到他的声音。梦境本身就是无声的,更别说这世界太吵,蝉鸣盘旋,水打屋檐,或许眼前之人的声音太珍贵,凡世浮尘不配听见。
而后画面一转,又出现了新的场景,这个场景也与现实中的某处重合,但是又有着微妙的区别……那是郗白哭泣的脸。与共情所带来的难过惋惜不同,男孩的眼睛通红,脸颊上也泛着红潮,他的眼泪横着淌,嘴唇上闪着水光,好像他整个人正在承受着某种别样的欺负。
而他这种楚楚可怜乱七八糟的样子,竟然让梦境的主人更加兴奋了。
祁川猛地惊醒。
天刚蒙蒙亮,一缕浅淡的光线从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落进屋内。少年躺在自家床上,本来搭在身上的薄毯被拧在怀中抱成一团,在清晨格外精神的器官正直挺挺地戳在上面。祁川反应了两秒,然后直接骂出了声。
“……操!”
春梦和晨间反应,并不是什么尤其让人难堪或惊悚的事,大多数这个年纪的男生都会遇到,但是祁川这个……春梦对象,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了。草草解决了生理需求,祁川冲了个澡躺回床上,才早上六点半,他睡意全无。
他脑海里那张纯情又色情的脸,已经挥之不去了。
于是和施钧洋连上麦的就是一个心不在焉又格外暴躁的祁川。午后一点,施钧洋几人相约上分,祁川依旧给力地carry全场,但是他骚话少了,开始喷队友了,面对敌方更是把人摁在地上血虐,大有排到谁就给谁戒网瘾的架势。
在场的几个哥们纷纷小窗私聊施钧洋:祁川怎么了?川哥遇到啥事上头了?还有一兄弟观察到最后幽幽地问:……川哥失恋了??
他特码恋过吗?!
施钧洋关了游戏退出群组语音,又给祁川单人打了过去。祁川虽然接了语音但是没说话,施钧洋想了想,找了个他能想象到的,最无害的话题:“昨天学霸大人陪你去扫墓的?聊了点啥没?”
毕竟每次在小哑巴面前的祁川都显得比较温和,施钧洋以为这事儿肯定能聊,没想到直接撞到了红线。祁川啧了声,十分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你对他那么感兴趣干什么?”
施钧洋:……
祁川今天真的怪怪的,搁谁看了都知道不宜多聊。但偏偏施钧洋就是不怕死,不嫌事大,他乐道,“怎么,你心情不好啊今天?心情不好来high啊!今晚奥运开幕式!到我舅酒吧来看呗,high起来啊!”
施钧洋的小舅在闹市区开了个小酒吧,没有迪厅那么闹腾,但是这几年遇到国际赛事的时候总是爆满,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喜欢围在吧台,对着大屏一起屏息一起欢庆。被他提醒了,祁川看了眼日历:零八年八月八号。晚上八点将会是举国瞩目的时刻。
反正一个人呆着也没事,祁川想都没想就应下了,“行啊,那晚上见。”
施钧洋继续提议说,“我问下殷染来不来,你问问学霸大人?”
“……再说吧。”
祁川停顿了两秒,把电话挂了。
借着打了几个小时游戏有些犯晕的劲头,祁川倒回床上补眠,在一股莫名的烦躁中一觉睡到傍晚。起来后他把房间里的空调关了,打开窗让热浪滚进来。他站在窗边犹豫了半晌,还是发出了一条短信。
然后发完他就后悔了……祁川暴躁地拨了拨自己的头发。
操,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
郗白一直到吃完晚饭才看到祁川的信息。他在房间中央呆站了一会儿,然后飞速换好了衣服,给爸妈写了张字条就冲了出去。又来他家暂住的郗锦追在他后边不停八卦,她狡黠的眼睛一转,大胆猜测道,“表哥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本来说好要一起看电视的,现在被一个短信就叫走了。郗白的爸妈也有些惊讶,儿子和朋友出去玩是值得鼓励的事,但是谈恋爱的话……应该不会这么突然吧?!
奥运会开幕式,要来这儿一起看吗?祁川这么问他,后边附了一行地址。郗白从来不知道怎么拒绝祁川的邀约,他也不想拒绝。他在路口打到车的时候正好七点半,广播电台里放着天气预报,播音员的尾音都是愉悦地上扬的。把短信上的地址给司机看后,郗白既紧张又期待地坐在后排,不敢想象今晚又会发生什么,毕竟最近祁川带给他的惊喜真的太多了。
而他的确没想到今晚会发生什么,万万没想到。
郗白下了车,有点无措地看着小酒吧光线暧昧的霓虹招牌。祁川靠在酒吧门边,眉目冷俊,脸上没什么表情。可他只是穿着简单的深青色衬衫就已经足够抢眼,比门口的迎宾小哥抢眼百倍,不少女性客人的视线绕在他身上,还有人跃跃欲试,想要上前搭讪。
的确,来这里的很多人都等着艳遇,等着一夜良宵,等着场无限逼近不真实的春梦。而现在,祁川的春梦来了,郗白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似乎对这种地方有着本能的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