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3)
四年前,傅成安在一场刻意的安排下进入“成竹帮”,从看马场的小弟做起,根本连黎笑棠的人都见不到。O记为了让他能够更快上位,甚至不惜牺牲他人,故意放风让傅成安去“立功”。一来二去几次,黎笑棠果然注意起了傅成安。而让傅成安做梦也没想到的是:黎笑棠是看上了他的皮相,并且点名要他做入幕之宾。
“成安,卖仔莫摸头。你系警察,你唔好忘记。”巩粤清拍着他的肩头重重地捏了捏。做卧底的人通常都会长期陷在焦虑、认知混淆、负罪等心理环境。如果一旦无法把控自己,后果不堪设想。
傅成安是巩粤清培养过的第三个卧底。巩粤清非常清楚,傅成安此时已经接近心里奔溃的边缘。他每个月都会和傅成安在这个“安全屋”碰头,每次碰面,巩粤清都会带些傅成安惦记的东西。也只有在这一天,傅成安才觉得黑夜或许没有那么黑。
傅成安红着眼睛,指甲都嵌在虎口里。他拿起啤酒大口灌了下去,然后甩了甩头才哑着嗓子说:“黎笑棠要我明天开始接管“云顶”,我觉得他有点怀疑我了。这件事情没有征兆,而且他非常坚持只要我去做。”
巩粤清眉心一皱,傅成安的眼底红得像笼中兽。他使劲抓着头发迫使自己清醒。
“这个场子是他和‘三道会’的陈琛一起做得,背后肯定没那么简单。我想顺着这条线挖一下,看看能不能挖出他走私的渠道。”
巩粤清拍拍傅成安的手背冷静地说:“别急,先走一步看一步。以不变应万变,先打消他的顾虑,来日方长。”
傅成安心下一阵烦躁,他却也知千万不能打草惊蛇。他嗯了声,然后把剩下的酒全一口闷了。
巩粤清临走前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个陀螺玩具递给傅成安。他笑着说是他经过小吃摊顺手买下的,送给傅成安玩了。巩粤清四十五六岁,有个儿子和傅成安差不多大。但是在巩粤清的心里,也一直把傅成安当成自己的孩子。他年轻的时候也做过卧底,他知道那种无法排解的苦痛是可以把人逼疯的。
“有消息还是老办法通知我,保重自己。”傅成安接过那个小玩具,他捏在手心里握紧了。他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巩粤清先走了。傅成安独坐在天台上,冷风吹在他身上叫他抖了抖。
第二天一早,傅成安开着车去“云顶”报道。门口的小弟把他接到二楼的办公室,开门的人是陆子文。
“蚊哥,早。”傅成安先伸出手,陆子文也微笑着和他握手。陆子文眼光一瞥到傅成安缠着绷带的手,挑了挑眉说:“手怎么了?”
傅成安将手不经意地抽了出来,他毫不在意地说:“不小心割伤了,小事。”陆子文笑了下,然后示意一起下楼。
俩人一前一后走在大理石楼梯上,陆子文走在前头,时不时伸手一指某处给他介绍。
“这边都是散客玩得比较多,这一块是百家乐,那一块是老虎机和俄罗斯转盘。”陆子文的手在胸前比划,傅成安跟在他旁边认真地听。
“诶,你牌玩得怎么样?”陆子文摸着赌桌边沿手指捏住一个筹码,然后在五指间灵活地翻动了一圈。
“还可以,一般的都会玩。”
陆子文点点头,也不知怎么地,忽然,他转过身把筹码抛给傅成安。傅成安手比眼还快,一下子就接住了。
“玩一把吧,我陪你。”陆子文的手背上有一道深刻的长疤痕,天花板上的大吊灯一把光投下来,他手上的这条疤就看起来像条栩栩如生的龙。傅成安接口说好啊,于是俩人就坐。陆子文打了个响指,立马就有一位穿着制服的荷官快步走了过来。
“有时候人少,一个人玩没意思,客人会找我们陪玩。这场子以后是你的,趁着还没开业,练练手。”陆子文看似随意地说,实则傅成安却知道他在试探自己。
傅成安是受过训练的。所以他胸有成竹地坐在了陆子文的旁边,陆子文朝荷官交换了一个眼神。荷官了然,从抽屉里抽出一幅新牌,他熟练地洗了把牌,然后再放进洗牌机里。等荷官按下两次按钮后,扑克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齐刷刷地倾倒而下。荷官按顺时针方向开始发牌。
傅成安的手盖在牌上,他把牌摸到近身,大拇指压在牌的边缘,拇指卡在牌的侧边,他微微掀开一角飞速地扫了一眼。
陆子文轻松地靠着椅背,一手搭在椅背上,手指轻轻地在椅背上敲击。他目光始终紧咬傅成安开牌的手,面上不起一丝波澜。
玩得是百家乐,等傅成安拿到第二张牌的时候,他已经了然自己的牌面是必赢的。他瞥了眼陆子文的牌,他在心中飞速地算了一笔,猜测陆子文的牌面应该是4或者5.
“叮!”地一声,荷官按下铃,所有人买定离手。陆子文抬手,就在他即将要开牌的瞬间,傅成安赌定了一个数字。他转头凑到陆子文的耳边笑着轻声说:“蚊哥,我赌你是张5.”
陆子文的瞳孔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目光,他没说话,他抬手掀开牌,果然是5.荷官收走桌上的筹码,然后请算了一下又推了一些给傅成安。荷官五指并拢恭敬地说:“恭喜老板。”
傅成安笑着接过,然后扬了扬筹码对陆子文说:“蚊哥赏个脸,中午阿安请你吃饭?”陆子文戏谑地一笑,他摸了摸手背上的那条疤说:“好啊。”
说罢,俩人便站了起来。陆子文盯着傅成安的身影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第五章:
“阿安你是广州人吧?”陆子文夹了一块玫瑰豆豉鸡放进嘴里啃,傅成安坐在他的对面给他倒酒。
“是啊,蚊哥怎么知道?”傅成安抬眼笑着问。
“听你口音听出来得。来香港多久了?”
“十岁就来了。”这些话傅成安说得非常流畅自然,从进入“成竹帮”的第一天,世上就没有一个叫傅琅的人了。他的一切生活习惯、个性嗜好都要按照勾勒好的去演。但是卧底不像演员,不能够重来,一旦出错就会失去性命。
“哦,那你爸妈呢?”陆子文端着杯子喝酒,澄黄的液体带着浓重的酒精味在陆子文的喉底蔓延开。他慢悠悠地转着酒杯,眼神却透过酒杯望向傅成安。
“死了,我混在人堆里偷上得大巴过来的。”傅成安面不改色,陆子文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他的手。手指修长,掌心有层茧,但不厚;小拇指内侧倒是有层厚茧。陆子文心下一动又追问:“那你这几年这么混得?”
傅成安手咬着手里的菠萝油,昨天巩粤清走得时候,那个菠萝油他忘了拿。他后悔死了。趁着今天有的吃,赶快吃!毕竟有没有命吃下顿也不知道。
傅成安边嚼边端起水杯喝水,他的吃相并不优雅,甚至带点狼吞虎咽。这点倒是符合他的出身。傅成安吃完了大半个才抬眸对着陆子文说:“靠赌博呀,经常会有人摆摊摇骰子或者是诈金花。我就每天去。”
“你知道吗蚊哥,我听数字很准得,基本上对方一摇我就能听出是几。”傅成安吃饱了,他抽出纸巾擦了擦嘴,然后朝陆子文笑笑说:“蚊哥,你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加些菜?”
陆子文把手里的酒喝完,他笑着摆了摆手,傅成安哦了声就找来服务员结账。陆子文说还是他来吧,傅成安硬是不肯,陆子文便不再和他争,由着他付了钱。
出了饭店,傅成安要送陆子文回家,陆子文说不用了,他走回“云顶”,叫傅成安回去休息,晚上再来。傅成安点头说好,目送着陆子文离开。
等陆子文走远了,他的眼底才闪过一丝阴沉。同样,陆子文走了好远才拨了电话给陈琛。
“喂,琛哥,是我。那小子我试探过了,他手上的茧一看就是卡牌卡出来得,和他自己的说法对的上;这小子牌确实打得不错。不过黎笑棠为什么要他来?”
陈琛在电话的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叫陆子文的眼睛蓦地一瞪。
“先由着他,我会对付他。”陈琛的声音云淡风轻,听在耳朵里冷得叫人打颤。
傅成安和陆子文分手后调转车头回了黎笑棠那儿。管家来给他开的门,刚一踏进门,管家就喊了声“安哥”。傅成安明明才22岁,但是鉴于他是黎笑棠身边最贴身的人,所以大家都尊称他一声“安哥”。
“少爷刚睡了一觉,在书房等您呢。”傅成安谢过管家径直走向了书房。他调整好表情才抬手去扣门。
“进来。”黎笑棠的声音从里面隐隐约约透出来,傅成安开门进去,黎笑棠穿着浴袍,正拿着浴巾在擦头。见了傅成安,黎笑棠冲他勾勾手指示意他走近些。
傅成安自觉走到他身后,从他手中接过浴巾替他擦起头发来。
黎笑棠闭着眼睛享受着,傅成安的力道很温柔,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轻轻柔柔地按摩。黎笑棠闭眼开口叫他。
“阿安。”
“黎哥您说。”
“云顶怎么样?”
“排场比金沙湾更大,今天带我的是陆子文,他让我今晚开始进场。”傅成安低垂着眼,视线都盯在毛巾上。黎笑棠听了缓缓睁开眼,他反手拉住傅成安的手腕,迫使他到前面来。
傅成安拿着毛巾走到黎笑棠面前,黎笑棠从他手中抽走毛巾放到桌上。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倾身搂住傅成安的脖子,眼睛黏黏腻腻地勾住他。
“搬来和我一起住好不好?”黎笑棠的脸离得傅成安极近,他说话的气息全喷在傅成安的脸上。
傅成安眼皮一颤,他躲开黎笑棠的视线,慌乱地看向别处。傅成安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黎哥…为什么突然要我住过来…”
黎笑棠的浴袍微敞,他用下腹蹭了蹭傅成安,然后眼神一勾撒娇道:“我喜欢你,想和你一起住啊。”
傅成安抬起头去看黎笑棠,黎笑棠似乎胜券在握,他的手指在傅成安的后颈有一下没一下地游走。
傅成安的心上像被泼上滚烫的油,疼得他连叫都来不及,就已经被烫穿了。他怎么会不知道黎笑棠的目的是什么?要他住进来自然是为了更方便地监视。他疼得是黎笑棠为了达到目的,还要用他最听不得的话来哄骗他,傅成安都替他难过。
“阿安?”黎笑棠开始没有耐性,他叫了一声傅成安,手下的力气也开始加重。傅成安被他按疼了,不得不抬起头来看他。
“……好。”反正自己也一直在骗他,互相扯平了,谁也别说谁。
黎笑棠立刻眯着眼睛笑了,把傅成安往自己面前一勾,就着这个姿势就和他接吻。
黎笑棠敲开傅成安的牙关,他热情地一反常态,傅成安绝望地闭着眼睛,身体的本能反应叫他恨不能一枪把自己崩了。
傅成安在十八岁的年纪遇到黎笑棠,在不该动心的时候爱上一个最不该爱的人。傅成安是想过自杀的,事实上他也自杀过。
卧底所带来的巨大压力在最开始的时候,几乎日日夜夜都要逼疯他。为了更快地接近黎笑棠,O记可谓在用同僚的尸体在为他铺路。他亲眼目睹黎笑棠是如何折磨他的同僚,他却只能在一旁冷面旁观,就算心里已经流尽了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