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20)
走到客房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沼泽里,每一步都在试探,每一步都举棋不定。终于走到门口,他拿出钥匙对准门锁,钥匙轻轻一转,门开了。
门发出“吱呀”地声响,黎笑棠缓缓抬起头,然后走进去。待他走了几步,傅成安已经坐在沙发椅里等着他。
黎笑棠抬眸,傅成安也看着他。黎笑棠在他对面坐下,他把手机往桌上一丢,拿声响在俩人死寂一样的气氛里显得突兀。
傅成安看上去稍许精神了些,他瞥了眼黎笑棠的手机,抿了抿嘴唇。
“傅sir对吗?还是你根本都不姓傅?”黎笑棠讥笑了一下,他眯着眼睛打量傅成安,好像这样他的痛苦和恨就会隐藏不见。
傅成安的眼皮颤了颤,他张了张嘴,却反驳不出一个字。黎笑棠叹了口气,他的眼底有水,也不知道是刚才的烟太凶还是眼底太干。他很快眨了下眼睛,掩饰那疼痛。
“你动过我的手机,却没打开密码。”黎笑棠拿起手机朝傅成安笑了笑,他的眼神一瞬不瞬地攥着傅成安。他盯着傅成安的脸,当着他的面把密码一字一字地敲上去。
密码是fca1107.傅成安的身体随着屏幕上的字母和数字而剧烈颤抖,他不敢置信,但是只听到一声轻响,手机被解锁了。
心似刀割,生有何欢。
第三十四章:
傅成安感觉身体被撕成了两半,一半被绞在机器里,一半被拽在深海下。他听不见也喊不出,他的喉咙都被一股铁钳般的力道攥住了,他甚至都不敢看黎笑棠的眼睛。
“你没想到吧。”黎笑棠说话的口气很飘飘然,他似乎带有不屑和轻蔑,但是杀伤力反而暴增,直戳傅成安命穴,不带喘息。
“我也都没想过你是差佬。”黎笑棠下意识地去翻口袋,他出乎意料地稳,从拿烟到点烟的过程,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他低头给自己点烟,抽了一口去看窗外。
“从嚟冇人咁耍过我,阿sir,你说点算?”(从来没人这么耍过我,你说怎么办)黎笑棠终于把目光重新投到傅成安的身上,他的目光幽深,叫人看不到底。
傅成安张了张嘴,他想说话,但是喉咙被堵得厉害。他艰涩地咳了两声才发出声音来。
“你杀了我吧。”黎笑棠抽烟的动作一滞,继而笑了,他的笑从喉底真真切切地流露出来,听的人心里发毛。黎笑棠把烟碾灭在桌子上,桌子瞬间被烫出一个小洞,烟雾寥寥冒起。
黎笑棠“腾”地一下站起来,他单手抓住傅成安的衣领逼迫他直视自己。
“你唔讲我都会杀你。”黎笑棠一字一句都像把刀,捅了对方的同时,自己也血流成河。
傅成安扯出一个笑容,他的眼睛已经好看,有点无辜的下垂眼,眼底永远都很温柔,看一眼都心跳。
他反手覆住黎笑棠的手,那句话随着眼泪一起掉下来。
“死在你手上,我无话可说。”
黎笑棠抽出手就甩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使了浑身的力气。傅成安没受住,往后退了一步,黎笑棠抄起东西就往他头上抡,傅成安下意识去护头,东西砸在了他手臂上碎了一地。
“...........”血顺势流下来,连带黎笑棠自己的掌心都蹭出了血,他感觉心脏快要爆炸,十几把刀插在上面,他连求救都叫不出来。
他终于爱上他了 ,可是这个人却想要他的命。
黎笑棠想想就又嗤嗤地笑了出来,笑到背上的伤口都快迸裂,他伸手指着傅成安然后不停地往后退。
“傅....傅成安.... 你好犀利哇..........我黎笑棠服你。”傅成安已经心如死灰,他的眼睛开始灰败没落,他绝望地闭上眼睛,恨不能此时此刻被他一枪爆头。
肉身一瞬间湮灭也好过割心的活受罪。
黎笑棠抹了把脸,然后走到桌子旁边重新捞起手机,他按下电话,声音已经恢复冷静。
“通知各个叔父,一小时后以后开会。”黎笑棠收起电话,他勾起唇角,眼底露出嗜血的兴奋,他贴到傅成安的耳边,落下那一句。
“等一下就送你上路,我亲自送你。”黎笑棠的声音没有温度,他的表情隐忍到极致,他甚至露出他一贯的玩世不恭的笑容,然后施施然地走出房间。
傅成安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的表情已经如此,他看着窗外渐渐枯萎的树叶,突然感慨起生命无常来。他又想起他以前叫傅琅,他的生日其实是1月12号。傅成安没有觉得惋惜,他只觉得愧疚,愧对巩粤清,愧对培养他的所有人,愧对黎笑棠。
想到黎笑棠,他的手都忍不住蜷缩了起来。其实无论黎笑棠要怎么处置他,他都坦然接受。他没有东西能够补偿黎笑棠,只有这条命了。
能让他解恨三分,他也宽慰些。
一个小时后在‘成竹帮’的议事厅里,坐了大概七七八八个叔父。傅成安被反绑双手,被两个男人按住肩膀站在一旁。黎笑棠是最迟一个来得,他大力推开门,所有人都禁不住回头。黎笑棠大步流星地走到主座的地方,他双手撑在桌上,眼睛阴桀地扫过下面的每一个。
“早些时候我就收到风说‘成竹帮’有内鬼,这次总算是抓住了!”
“是啊,没想到是傅成安!这帮死差佬活腻了来搞笑棠!”下面的讨论声很激烈,大多数人都用憎恶的眼神打量傅成安,什么脏字都用上了,黎笑棠冷着脸听着。
忽然,他用力拍了下桌子低喝道:“我叫各位叔父来,就是想给大家一个交代。傅成安系我贴身之人,笑棠携他四年,今天才发觉他是差佬,是笑棠唔对,对唔住各位叔父。”
黎笑棠说得决绝,他咬着牙才把这些字句串联起来。他后背又开始撕裂般地疼,叫他眼角都抽搐。
“也不能都怪笑棠啦,这死差佬掩饰得太好.........”
议事厅又像炸开了锅一样,这些人表面上在安慰自己,暗地里都恨不能黎笑棠烂死。相比之下傅成安是差佬,黎笑棠没被傅成安送进监牢,才叫这些人懊恼。
黎笑棠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多少人盯着他这个坐馆的位置,多少人有盼着他死,他心里都一清二楚。
傅成安如果不在他们的面前死了,出了这个门,就会被这些人其中的一个乱枪打死。
黎笑棠的冷汗滴了下来,他不好赌,赌错了玉石俱焚。
“傅成安,你潜入我‘成竹帮’四年多,除了赌石以外还向差佬透露了我的缅甸之行,你还有乜好讲?”黎笑棠从后腰抽出了枪,他拉开保险拴对准傅成安的心脏。他句句质问,每一句都冷酷无情,傅成安垂眸看了眼枪口,他摇了摇头说:“冇。”
黎笑棠的手一紧,他抿了抿嘴唇然后冷哼一声:“好,那黎哥亲手送你上路,也算念在同你认识一场。”
没人看清黎笑棠是怎么出手的,只听到“砰”地一声枪响,傅成安应声倒下。黎笑棠把枪拿近,然后吹了口气,他把枪递给旁边的人,然后接过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指,他挥了挥手说:“拖出去喂狗。”
傅成安的胸口流出了血,他脸色死白,手脚被两个人拎着在地上拖着走。议事厅忽然陷入诡异一般地沉默中。
关门声再响起,黎笑棠朝下面的人努努下巴笑着说:“让各位叔父见血了,唔好意思。笑棠在‘楼旺阁’摆了桌,给叔父们压压惊,我们走。”
黎笑棠的表情看不出丝毫破绽,他从容不迫,一双眼睛依旧精明又阴险。大家沉默了一会,忽然有人带头说好,其余的人才一一附和出声。
黎笑棠带头往前走,他的笑意在一瞬间散尽,他用极强的意志力才克制住没有去看那个人一眼。
第三十五章:
傅成安被抬到一间房里,他被抬到床上,衣服被粗暴地撕开,接着就感觉有一把刀将自己开膛破肚。
“止血钳!”“圆头剪刀!”短促有力的声音不断地在房间响起,傅成安面色如纸,生命体征微弱,整间房间除了各种仪器的声音就剩下手术器具碰触的声音。
“准备除颤!第一次200J!”郑医生的声音压抑,他举着电除颤仪,开始了第一次除颤。
“砰!”地一声,傅成安从床上剧烈地弹动了一下,郑医生看了眼监护仪,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一层汗。他眼色一沉急促地说:“第二次除颤,300J,准备!”
傅成安再一次仰头弹动,他的眼睛依旧紧闭,嘴唇都泛出了青黑,此时,监护仪上几乎要趋于直线。
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助手颤抖着手去调解能量值。他颤颤巍巍地说:“第三次除颤,360J,准备!”
他们所有人都不敢想,如果他们救不回这个人,没有人敢想这个后果。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
“嘀嘀....嘀....”监护仪突然重新叫了起来,郑医生猛地抬头,然后低头看了眼傅成安,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在悬崖边走了一圈。
黎笑棠那一枪是被他自己算好的。只要抢救及时,就应该不会有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傅成安的情况不容乐观,送进来的时候,生命体征已经非常微弱,瞳孔放大,情况非常危及。
而且,他自己的求生欲也似乎非常薄弱。好在这条命到底是捡回来了。郑医生满头的汗,连衣服都被浸湿了,他摘了口罩和手套从房间里走出来,立刻有人围了上来。
“郑医生,他怎么样?!”说话的人是姜利,就是把傅成安拖出议事厅的那一个。
郑医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点点头,姜利闭了下眼睛呼出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麻醉还没有醒,等他..........”
“唔好意思,郑医生,我们现在就要走。”姜利口气坚定,叫郑医生一惊,他伸出手阻止道:“唔得,他的情况根本就动不得.......”
“没有时间了,我们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姜利从怀里掏出个厚信封塞到郑医生的手里,他握着郑医生的手,然后前倾着同他耳语了一句。
“郑医生,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没见过我们。”姜利的话飘进郑医生的耳朵里叫他神色一凛,他手一抖,掀开信封的一角一看。
里面是一张全家福照片和一沓现钞。郑医生只瞥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他神情慌张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姜利拍了拍他的肩已表安慰。
黎笑棠的手段,郑源如很清楚,他不会傻到拿他的身家性命去赌。他帮着姜利把傅成安抬到车上,同时把所有的药品都多装了一份。傅成安还没有醒过来,他的胸膛都没有起伏,如果不是郑医生的一句话,姜利都觉得傅成安已经死了。
姜利开一辆黑色凯美瑞,他按黎笑棠的要求,把车子直接往深圳的方向开。姜利跟了黎笑棠七八年,是除了傅成安,黎笑棠最放心的人。
姜利办事利落,从不多问半句。他或多或少也听到些风言风语,说傅成安是差佬是内奸之类的。但是只要是黎笑棠的意思,他就会按照他说得去做。
做一个听话的聋哑人,才会活得命久。
几个小时后以后终于开到了深圳。姜利把车子停在一条暗巷里,他找了一家挺破烂的小宾馆,这种小宾馆不正规,但同样也有的空子钻,比如对身份证的检查不严格。
“老板,我要一间标间 ,我兄弟身体不大好,唔该你每天给他送点饭菜,营养点。没事的时候就不要敲他的门了,他身体差,需要休息。”姜利掏出好一沓钱塞给了老板,老板捏着钱眉开眼笑,一个劲地说小事小事,他会关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