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18)
巩粤清大概又吃了十分钟,他用餐布擦了擦嘴,然后打了个响指招来服务生结账。趁着服务生收拾桌子的当口,巩粤清站起来准备离开,他经过傅成安的那张桌子时,顺手把他遗留的打火机拿走了。
巩粤清直到上了车才打开火机,里面藏着的纸被他小心地取出,他摊开,上面有点点黄斑,估计是刚才被火油熏得。
上面是一窜数字及一个坐标。巩粤清用手机把坐标输了进去,没一会跳出了缅甸某个地标。
巩粤清了然,接着按下火机,把纸条烧得一干二净。他边开车边打电话给控制室。
“鸳鸯放料,坐标1516,2468,准备收网。”
黎笑棠这条线,O记已经跟了六年。在傅成安还没有成为卧底之前,已经有卧底潜入了‘成竹帮’。可惜运气不好,只潜伏了一年多便暴露了,牺牲得很惨,尸骨都难觅。眼见黎笑棠越做越大,0记的压力可想而知,于是傅成安成了为这条线培养的第二个卧底。
巩粤清当年就极为看好傅成安,果然他没有让自己失望。到了这一步,他们谁都输不起。
傅成安回到云顶时,云顶格外安静,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硕大的赌场空无一人。傅成安觉得奇怪,他手搭上扶手,走上楼梯,走到二楼,也只见到了两个荷官。
“安哥。”
“其他人呢?”
“蚊哥打了个电话来,说金沙湾搞活动,人手不够,要了些人去帮忙;他说给您打了电话,您没接,让我们给您捎个口信。”
傅成安摸出手机一看,上头确实有未接来电。他给陆子文打过去,响了四声,陆子文接了。
“蚊哥,我阿安。”
“....阿安啊,金沙湾临时缺人,问你调了些人,你不在我就先自作主张了。”陆子文的声音自然,讲话一气呵成,无可挑剔。
傅成安是听他随口提过这件事,便没有起疑。俩人又说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有事叫我。”傅成安吩咐道,那手下点头,傅成安便拉开休息室的门走了进去。
傅成安抬手看了眼表,上周他在黎笑棠的手机里窃听到他说会去趟缅甸,但具体是哪里并没有在电话中透露。傅成安将他可能出没的地方进行了排列,最后在12号那天的某通电话中,听见他说得这一组坐标,才最终确定了交易地点。
傅成安第一时间就联系了巩粤清,巩粤清同他里应外合,又联络当地的警察,申请跨国办案。这场“鸳鸯计划”历时将近五年的时间,终于要收网了。
所有的细节仿佛都被精心设计过一般,所有的安排都看似滴水不漏。所有参与的人都屏息凝神,就等着那一刻。
夜晚,风格外平静。从香港机场直飞到缅甸仰光需要将近9个小时的时间,而直升机为巩粤清他们节省了一半的时间。
凌晨03:30分,此时已经是16号了。巩粤清拿着枪,蓝牙耳机挂在耳上,他屏息凝神,等着目标的出现。
03:37分,两辆黑色商务车从远处缓缓而来,车灯泛出白光,车子缓缓停下。车胎在沥青上擦出声响。巩粤清连眼睛都不敢眨。
车子上下来两个人,一人手里拿着一个手提箱,对面的车上也下来了三个人,几人面对面成群,一番交谈后,其中一个示意旁边的人打开箱子。
“啪嗒!”地开锁声在倘大的空间里听不真切。巩粤清注意到一人的身后拖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帆布包,猜测那里就装着武器。
就在几人交易的瞬间,巩粤清朝身后的队友做了个手势,大家屏息,在心里默数三个数后,一鼓作气抄了上去!
“别动!警察!双手全部抱头趴下!”探照灯在一瞬间被打开!几人被突如其来的警察打得措手不及,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纷纷举起双手抱头趴下!
巩粤清冲到车旁边猛地拉开车门,却不见黎笑棠,他的心一瞬间就跌倒了谷底,摔得粉身碎骨!他一时控制不住,直接拿枪顶住一人的太阳穴,他大声怒斥:“黎笑棠人呢?!”
那人眼珠一转说不知道,巩粤清举起枪柄对准他的头就砸了下去!
“你说不说!”
“巩sir!”
巩粤清闭上眼睛又很快睁开,他挥了下手,只觉得心上千疮百孔, 连回击的力气都没有,就直接被打成筛子。
第三十一章:
黎笑棠站在落地窗前,他的背影竟然有些落寞。他的脚下是一片夜景,他抬起右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想到这手前几日还在玻璃窗上画过笑脸,他就觉得疼。
黎笑棠没有等到约定好的电话,于是心下立刻判出了结果。那个他最不想面对的结果。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并往杯中加了好几块冰块,黎笑棠看也没看闭眼就往喉底灌。烈酒辛辣,他忍不住呛了几下,胃里像有火在烧。黎笑棠被这火灼的滋味折磨得全身都疼,他发怒,把杯子往窗前奋力一丢,杯子在瞬间瓦解。
电话响了,黎笑棠人有些踉跄,他垂着手完全没有接电话的意思。电话不屈不饶地响着,黎笑棠机械性地转过头,他双眼赤红,红得像幽灵。他勾了勾手指,拿起手机,他刚按下通话键,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就从扩音器里传了出来。
“笑棠,你再唔返嚟,佢就要死了。”(你再不回来,他就要死了)
黑白无常来替阎王索命来了。黎笑棠静静地听完这道催命符,他张了张嘴,第一下竟然没能发出声音来。他咳了一声才哑着嗓子说:“......我同你讲过了,不要动他。”
电话那头的人仿佛听了个笑话,没等黎笑棠再说话就径直挂了电话。黎笑棠仿佛要把手机捏爆,他再睁开眼时,眼底红潮退去了一点。他撩起外套就退门走了出去。
当日,傅成安亲自将黎笑棠送到机场,亲眼见到他手持护照和登机牌进了关。巩粤清也给过自己答复,说确认黎笑棠抵达了缅甸仰光。他们又有谁会料到,黎笑棠在交易前几个小时,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调了身份回了香港。
巩粤清没有在交易车上看见黎笑棠,便知晓傅成安暴露了。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脑中连一秒钟的空白都不得,手里的烟都被他捏烂了,他的手竟然还是在抖。
巩粤清头一回,失去了方向,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
傅成安从陈琛进了‘云顶’的门,便直觉气氛不对。直到自己的肩膀被两个男人强行按住,他知道巩粤清他们失败了。
“我劝你有什么话现在就说,进了那扇门,人就不是人了,是鬼。”陈琛的一双眼里笑中含霜,冷得如阴沟臭水,凑近都受不了。
傅成安依旧淡定自若,他背着手瞥了眼陈琛说:“琛哥想知道什么?”
“你们差佬都是硬骨头,我知道。但我最喜欢也最擅长对付硬骨头。试一下咯?”陈琛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傅成安就被推搡着进了某间房。
这间房是‘云顶’一间密室。不,与其说是密室,不如说是刑讯室。刚踏进去,一阵阴风就钻进了骨头里。傅成安毫无惧色,他被那两个男人推着坐到一把金属椅上,双手被反绑住。陈琛倚在桌边,他重心轻松地往后靠,他双手环胸朝傅成安努了努下巴。
“阿安....哦不对,你不叫傅成安。我们先聊聊,你叫乜名?”陈琛笑得很温柔,那副笑里藏刀的眼睛却像把机关枪,在有效射程里将傅成安的浑身上下都扫了个遍。
傅成安听了莞尔一笑,这一笑叫陈琛恍惚了一下。他好像这时候才想起来,傅成安和陈霆一样大。他突然露出惋惜的表情,忍不住叹了口气,感慨这后生仔拣了条最行唔得的路。
“我不系差佬。”傅成安心平气和,不见丝毫慌乱。他的心跳甚至依旧平稳。他对上陈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陈述。
陈琛笑了,他又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然后挥了下手,傅成安便被一拳直击面门,隔着椅子被放倒,他的腿悬在半空。一个彪形大汉拿了水管,把一块毛巾盖在傅成安的脸上,然后拧开水管对准傅成安的脸就淋了上去。
毛巾是为了防止傅成安将水吐出来,这不断加大的高压水枪的力度,叫傅成安的溺水和窒息感来得愈发地快,他开始挣扎其来,脚在半空乱蹬。陈琛冷眼旁观,他瞄了眼墙上的挂钟,然后等秒表走过些,才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点嘛?有什么想说得?”傅成安又被拖了起来,椅子被粗暴地扶正,他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他咳嗽了好几声,眼睛都有些睁不太开。
“冇......我不是差佬...”他的声音很轻,陈琛听了眼风一横,他在傅成安的对面坐下。他从外衣口袋里摸出烟,马上就有人倾身为他点烟。
陈琛吸了口烟,吐出个烟圈,他忽然凑近问:“你要不要来一根?”傅成安半垂着头,他闻言摇了摇头,陈琛就把手腕收回了。
陈琛点了点烟灰说:“‘赌石’半路被差佬拦截那次,我‘三道会’确实有内鬼,但很奇怪,我就是看见你朝郁齐开枪的样子,才怀疑得你。”
傅成安抬起头,他眼睛很红,他勾起唇角笑着说:“为什么?”
“我从前就听黎笑棠说,有次你们被人追杀,你带着他突出重围;你枪法极好,但为什么偏偏朝郁齐开枪的时候,连心脏的位置都瞄不好?”陈琛接着抽烟,眼睛因为回忆而半眯,他斜坐在椅子上,双腿自然交叠,他用半截烟指了指傅成安说:“只有一种解释,你不想杀他。”
“我跟着黎哥四年多,不是干得杀人的活。不是各个古惑仔都喜欢杀人。”傅成安眼睫上都沾了水,他微微侧头不紧不慢地说。
“唔....这么说也可以。但是这个你怎么解释?”陈琛掐灭了烟,从旁边拿起一个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纸钞——就是那日傅成安去‘女人街’找郁齐,通知他跑路,让一个小孩把这张钱塞给了郁齐。这张纸钞上写了一个手机号码,就是傅成安的手机号。
“你现在肯定把这个手机卡号扔了,我也不会再打得通。追踪不到你的,但是郁齐可不像你专业啊,他总是留下痕迹了,阿sir.”
陈琛弯着眼睛笑得时候,看上去尤为瘆人,他从一个袋子里摸出一个老旧的手机,然后手指在上面按了按,调出了一个页面。
“通话记录删了也没有用,录音还是在的。”陈琛举着手机笑着说,他按了下去,里面传来两声模糊的对答。
“我是‘鸳鸯’,巩sir让你晚上就走,十点钟,‘氹仔码头’......”傅成安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虽然信号很模糊,但是还是能辨认出是他的声音。
“鸳鸯?阿sir的代号有点意思,那你能不能讲畀我听,巩sir是边个?你又打算要做什么呢?”陈琛关了手机,房间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地寂静。
陈琛搞到这通录音实属不易,他没办法窃听到傅成安的手机,举棋不定时,才想起这个早就烂死了的内鬼郁齐。果不其然,被他搜到料,还是个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