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23)
“好。”
黎笑棠挂了电话,仍旧站在窗前。这些日子,盯着他的豺狼虎豹可谓之凶,各个都虎视眈眈,等着他露马脚。黎笑棠又怎么会让他们得逞?
这段时间每每晚上一个人躺着的时候便会想起傅成安来。一想到心脏带着尖锐的疼,也含着满腔恨意。他揣着这个玩具四年多,还没等他丢了它,这玩具到是撕开了嘴要吃他命脉。
说不恨,是不可能的。但是旁人都不能动手,只能由他来。
黎笑棠心里清楚,其实他更恨他自己,竟然软了一时的心,给自己长了个祸根。想到这里,黎笑棠的眼神愈发狠辣,黑夜中有一半的脸埋在阴影里。
没有我在,谁都不能操纵你;折磨你抑或杀咗你,都是我的专利。
黎笑棠盯着玻璃窗里自己的脸,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傅成安又回到了深圳。他不能去太远的地方。一来他身体不行,二来他还得在深圳的附近,随时捕捉黎笑棠和巩粤清的消息。离开深圳和广州,若往东莞走,这些都几乎再无可能。
而反过来想,这些人也不会料到他还会在这些地方反反复复地来回穿梭。
傅成安找了个酒店住,当时时间正逢近11点,傅成安背着包低着头在走廊上走。突然有个人与他擦身而过,肩头不小心地撞到了傅成安。傅成安反射性地抬眸,四目相对,他的心在一瞬间狂跳了起来。
是巩粤清。他换了一副黑框眼镜,头发剪短了些。巩粤清的手也在一瞬间捏紧了,就在傅成安想要开口时,听到走廊的尽头传来一个声音。
“巩sir你做咩呢?”这个称呼叫傅成安的呼吸都静止了。巩粤清垂眸,扶了扶眼镜,他咳了一声朝那个男人招了招手说:“我来了。”
傅成安甚至不敢回头再看巩粤清一眼,他满脑子都是那声“巩sir”。而叫唤巩粤清的人染着一头红毛,露着一只大花臂。
傅成安抿了抿嘴唇,他的指甲不经意地掐进了肉里,他捏紧包带慢慢地往前走。他的腿像灌了铅一般重,每走一步都好似站不稳。
巩粤清心里同样翻江倒海。相逢却不能相认,有苦却不能与人说。这是他们这些卧底的常态。
巩粤清下场了。他考虑了很久同他的上级商量过后,他决定亲自下场。以一个被差馆开除的黑警身份潜入,潜入‘三道会’——陈琛的身边。
巩粤清的上级是沈路——沈路是局长级别的,他成了巩粤清的单线联系人。巩粤清被开除那天,那场戏做得格外逼真。所有人都以为他真的是个黑警。
他追这条线追得太苦了。花了那么多时间却次次失败。这次傅成安的“死”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他决定要放手一博。
“我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执法公正、纪律严明,矢志不渝。必要时刻,牺牲自我。”那晚,巩粤清最后一次穿上警服,他替傅成安以及为此牺牲的同僚,再念了一遍誓词。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念誓词。
傅成安一进房间,就冲向厕所,抱着马桶开始吐了起来。他明明没有不舒服,可是却一个劲地冒冷汗。他吐到手都抖,脚底板都发凉。
巩sir怎么会在这里?他又怎么会和那样的人混在一起?难道.........
傅成安被某个猜测惊得更加心慌,而更令他心慌的是:他不知道巩粤清要对付的到底是黎笑棠还是陈琛。
一想到这里,傅成安的恐惧便加深了。他要如何解释自己还活着?又要如何提防接下来的日子,更可怕的是,他又要怎么护着黎笑棠。
傅成安不自觉地把自己缩成一团,他慌慌张张地去摸烟,又颤颤巍巍地去点,好不容易吸上一口,脑子还是很乱。
卧底都是单线联系,如果巩粤清真的下场了,是绝对不会同他讲一个字。这是规矩,也是为了安全。傅成安因为慌张吸了很大一口,然后他发现自己有些冷。
明明不是很冷的天,他却觉得好冷,像掉了冰窟里一般冷,他开始发抖,他拿烟的手都开始抖,一抖,烟灰就砸虎口上了。傅成安的脸色渐渐发白,从指尖到手背都开始瘙痒,仿佛有上百只蚂蚁在爬。傅成安头晕脑胀,他一站起来,腿都打颤。
他几乎是用爬的爬到了床上,然后扯过棉被到身上紧紧裹住,他感觉自己掉入了冰窟,快要冻死。身体又像有团火,叫他一张口觉得舌头都烫。
他还是染上了。
第四十章:
傅成安的眼皮开始粘连,他掀开被子颤着手去摸空调的遥控器,胡乱一通乱按,又一下子钻进被子里。他哈欠连天,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傅成安的意志力正经历前所未有的挑战。一半站在云端,飘忽又亢奋;另一半在竭力拉回堕落边缘的自己。傅成安受不了了,便开始用脑袋撞墙!他浑然感觉不到疼,相比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啃食骨头的窒息感,这些根本无关痛痒。
陈琛给自己打了大概半管氯胺酮的量,他运气不好,没逃过那个命。傅成安用指甲扣着墙壁上的墙纸,他想叫却又不敢。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的程度不算重。如果意志力够坚定,靠干戒法,也就是中断药物,他是戒得掉的。但是这个过程会非常痛苦,一旦坚持不了复吸,人就废了。
傅成安脸色青黑像鬼,眼眶因为折磨而凹陷。他的后背被汗浸湿,手指甲因为挠墙而翘起了些。他困难地眨眨眼睛,恍恍惚惚地看着天花板。
这夜怎么这么黑,黑到他心悸。
一夜无话。巩粤清早起去了家楼下的一家茶餐厅喝早茶,他一个人点了碗艇仔粥和一块虾饺皇。正吃到一半,被旁边突然起来的打斗声惊了一惊。
“扑街仔,你这条烂命,到底几时还钱?”那嗓门洪亮,混着拍桌子的声音叫周围的人都纷纷抬起了头。
只见一个扎着小辫子的男人挥着把长刀狠狠地砍在一张圆桌上,他双眼凶狠,一条腿踩在一张椅子上,左手点了点一个男人的头。
“明哥饶命啊!我真得冇钱啊!”那男人哭丧着脸,被叫作明哥的男人冷哼一声,一把揪起男人的衣领把他拉起来,一个刀明晃晃地在他面前摆动。
“冇钱?冇钱问你大佬要啊!边个唔知你哋琛哥有钱?”(没钱?没钱问你老大要啊,谁不知道你们琛哥有钱?”)
男人听到‘琛哥’两个字,立马就给跪下了,他抱住明哥的裤腿不停地哀求道:“冇啊!明哥我求你不要告诉琛哥啊!不然我就死了!”
明哥听了轻蔑地笑了笑,他猛地一脚踹向男人的心窝,然后附身恶狠狠地说:“我今日就叫你死啊!”说罢,就提起了刀,刀落到半空被一人攥住了手腕!
“住手!”巩粤清擒住了明哥的手,他盯着明哥的眼睛,眼神不怒自威。
明哥一愣,他侧头去看巩粤清,看了两眼耻笑了一声说:“你系边度啊?大叔?”(你是谁啊)
巩粤清手下的力道没有松,他技巧性地转了下手腕,那明哥手中的刀便脱落了。
“咣当”一声,刀落在地上,这一声叫所有人的心都一跳。
“巩哥!”男人一见了巩粤清立马朝他爬过来,巩粤清没看他一眼,只是沉声说:“有话说话,唔使动手吧?”
巩粤清说完这句话放开了明哥,他伸出手臂,那男人便搭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明哥忽然笑开了,他往前走了一步说:“扑街仔,这你爸?”
男人的脸一下子变得难堪,他刚要反驳,巩粤清护了他一下说:“他欠你多少?”
明哥睨着眼扫了扫巩粤清,声音挑衅。
“几十万,怎么?大叔你帮他还?”
巩粤清沉默了一下说:“给我点时间,我会还。”男人惊讶地看着巩粤清,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巩粤清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多说。明哥饶有兴趣地看着巩粤清,他挑了挑眉说:“大叔,你别骗我啊。”
“你要是玩我.....”明哥做了个手抹脖子的动作,他的声音忽然降低,巩粤清垂了垂眸,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明哥用眼神扫了扫身后的人,手下替他拾起刀,明哥大手一挥说:“走!食早饭咯!”
这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刚走男人就慌张地拉住巩粤清的手腕说:“巩哥.....这事千万不能让琛哥知道.......”
巩粤清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色,他缓缓地点点头,然后拍拍男人的肩说:“我知道。”
“叩叩。”
“进来。”陆子文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来,然后在陈琛的对面坐下。
“罗明又去找阿强讨债了,早上带了六七个人去‘小凤楼’堵他。”
“本来都要砍了阿强了,结果被人拦下来了。”
“被谁?”
“巩粤清。”
陈琛从电脑前抬起头来,他挑了下眉合上电脑,然后把背靠在皮椅里慵懒地说:“那个警司?”
“嗯。”
陈琛忽然嗤笑了一声,他怂了下肩又往窗外看了看才说:“差馆都关门了?差佬一个两个都到我这里来打工了?”
陆子文也跟着笑了下,但笑意很快掠去,他凑近压低声音说:“他偷藏赃款被开除了。”陆子文朝陈琛比了个数,陈琛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说:“哦?胆子咁大?”
陆子文点点头,陈琛又低头转了圈扳指才说:“我托董老查一下。你叫他来一趟。”
陆子文说明白了,就走出去了。陈琛想了想转手打了个电话给黎笑棠。
“喂,笑棠,晚上来我家吃饭。”
“董老也在。”
晚上六点零八分,陈家家宴正式开席。陈霆站起来给董玉三酌酒,董玉三一脸怜爱地看着他,又伸手指指陈琛开始念:“我以前最钟意的仔是阿琛,现在唔得,还是阿霆好。”
陈琛回笑,他给董玉三夹菜说:“是是是,系我唔好。”
董玉三又把枪口对准黎笑棠,他伸手勾住黎笑棠的肩不满地抱怨:“还有你,董叔叔老了,你都不来看我了。”
黎笑棠听了赶紧给自己灌满了酒,他抬起碰了碰董玉三的酒杯,他皱了皱鼻子撒娇说:“董叔别开玩笑了,吓死笑棠了。”
黎笑棠长得小相,这样看着就更像个二十出头的小孩。董玉三刮刮他的鼻尖说:“欠打!”
黎笑棠不敢躲,他亲昵地搂住董玉三的手臂说:“明天就去董叔家。”
董玉三哭笑不得,陈琛含着笑看着黎笑棠,然后不经意地说:“董叔,笑棠最近碰上个差佬,好惨。”
黎笑棠的手一僵,他狠狠地剐了陈琛一眸子,陈琛不理他,董玉三蹩眉正色道:“真的?”
“是啊,叫傅成安,代号‘鸳鸯’,唔住真名。”他们今天吃得打边炉,火烧着锅子发出微弱的声响。
“鸳鸯........”董玉三念了念这两个字,一时想不起来。
“还有,有个叫巩粤清嘅差佬,董叔认得吗?”
第四十一章:
董玉三今年五十七,是警界最高层的执行领导。说白道上他一手遮天也不为过。他膝下无子,视陈琛己出。当日傅成安被陈琛用刑折磨时,陈琛在他耳边说的也是这个名字,以至于傅成安根本不敢置信。黎笑棠同陈琛的份量不同,故而黎笑棠同董玉三只亲近但又不十分亲密。
“好像听到过.....O记嘅?”
这一语一出叫陈琛和黎笑棠的目光在电光石火间相撞,两人对视一眼,黎笑棠眼底暗涌。
“哦?佢被开除咗,跑到我三道会嚟了。”陈琛给董玉三点了根烟,董玉三接过,闻声他眼神一凛说:“什么?”
“在差馆的薪水几少,阿sir不满足吧。”陈琛看了眼黎笑棠,黎笑棠没接口。
“我去帮你查查,O记的话,是沈路的人。”陈琛同沈路有过交集,但他不好出手。有了董玉三这句话,陈琛便知可放下心来,他给董玉三敬酒,董玉三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