淌入河流(90)
他踏进曾经最不屑一顾的行业,每天扛十几斤重的设备,汗如雨下。
见到徐入斐的那个晚上,路灯下夜蛾扑腾纷飞,烧烤摊浓烟缭绕,场景一点也不美。
徐入斐穿很简单的衣服,对他说起玩笑话,笑起来,眼睛一弯,飞蛾也变成白蝴蝶,浓烟也成了造势的白雾。
他的心跳再次加快了,好像很久前,他翻看自己的相机,发现那几张无意中拍下的照片。
他对镜头里的人产生感情——他喜欢徐入斐。
记忆复苏的同时,心里也有了强烈的情绪。
他不甘心。
不甘心是顾顷率先找到他,不甘心他总是晚了一步。
这一次来到镇上,以信为诱饵,他想要和徐入斐好好聊一聊。
董景同选择和重逢时一样的地点。
倒不是执着于烧烤摊。
只是想着顾顷身为公众人物,总要收敛一点,这样露天的场合,或许会知难而退,不跟过来。
结果摆在面前,他不仅跟着,还要时刻黏在徐入斐的身边。
而徐入斐对待他和对待顾顷的态度,两者天差地别,甚至没办法拿来做比较。
这叫董景同怎么甘心呢。
他追去海边得到徐入斐冷漠的拒绝,寻着对话的蛛丝马迹,察觉端倪。
原来从那么早以前,自己就暴露了,不止是徐入斐知道,母亲也知道。
出于冲动,这些年累积压抑的情绪爆发,他与郝善梅当面对峙。
得出了当年的部分事实。
郝善梅的话语还响在耳畔,和父亲长期的争执令她显出疲态。
面对董景同的质问,她对自己亲手培养的儿子露出失望的神色,“你又来怪我了?你有什么资格怪我?”
“是,我或许对姓徐的残忍,但我没有用过相同的手段应对你!你在国外交往的那些男女,我都睁一只闭一只眼当做不知道了!董景同,你告诉我,你还想我这个当妈妈的怎么样呢?是你自己从来不敢向家里透露你的所作所为,是你一拖再拖!现在倒怪起我来了?!你们爷俩统统一个德行,得志的时候怎么不说功劳有我的一份?现在就全成我的错了!”
郝善梅撕开一直以来端庄优雅的面具,也撕开这个家最后一点虚假的伪装。
她快要和董景同的父亲离婚了,唯一让她牵挂的儿子也这样对待她,再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一片狼藉过后,董景同一如既往,带着他那张不讨喜的嘴,来到小镇上。
董景同说:“徐入斐,我听说你那几年过得并不好。是因为我自私、懦弱,既没有主动去寻找,也不甘心别人比我更先找到……”
“是因为我的隐瞒,顾顷才迟迟没有找到你。”
徐入斐眨了下眼,有些意外董景同会说出这种话。
“我不认为,更早的相遇会有更好的结局。”颈间的呼吸一顿,他当做没察觉,继续说,“况且,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这里面压根没你什么事,就拜托你,别给自己加戏。”
董景同咬牙:“如果我妈当初没有发现那些照片,一定不会采取那么极端的手段逼你放弃……”
董景同没说完,徐入斐打断他,“我说了,那些照片算不上什么,促使我做下决定的是另外一件事。”
这就好像在说,你的感情也算不上什么。
董景同说:“那之后呢?我让你们错过了,你也要说和我没关系?就怪我啊,把一切怪到我身上,这是最轻松的活法,徐入斐你怎么永远这么拧巴,活得这么累?!”
这一次,徐入斐没有急于回复,待董景同平复下来,他才说:“可是,他还是找到了我。”
这就是结果。
董景同赤红的眼睛终于落下泪来,又哭又笑,好不滑稽。
那些输赢是可笑的,不甘心也可笑。
感情不是一场博弈,输赢对错都是次要的,胜利的前提是偏爱。
当天平倾斜时,被爱的那个人才是赢家。
“董景同,你还记得以前后院种的那颗葡萄树吗?”徐入斐突然问。
“……什么?”
徐入斐笑了,说:“你以前总吵着要吃,还没成熟就要我摘给你,爷爷为此臭骂我们两个好多次。”
董景同记得,却不知道徐入斐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
“我那时候真的把你当做弟弟来照顾,相信你也把我当做哥哥来依赖。”徐入斐说,“我不喜欢吃葡萄,所以摘下来的都给你,自己从来没吃过。有一年我突然很好奇你为什么一直执着后院那串葡萄呢,你一直说好吃、好吃,可明明家里一直都有新鲜的水果,所以我也尝了一颗。”
“……”
徐入斐说:“葡萄是酸的。”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董景同常常依赖于年长他四岁的徐入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犯了错事,他理所应当就拿徐入斐当挡箭牌的呢?
或许是因为董兆卿对其的纵容,也可能是察觉到母亲隐约的排斥,他选择当了听话的乖儿子,而不是旁人的弟弟。
那些葡萄,他一颗也没吃过。
他自大地以为,徐入斐从未察觉。
“葡萄是酸的,这件事我知道就好了。”徐入斐说,“可我现在知道了,不行的,因为你没有吃过,就永远不知道它是酸的。”
“我现在告诉你,同同,葡萄是酸的。”
董景同终于止不住眼泪,哭得有些狼狈。
徐入斐曾经给予过他家人一般的爱,首先被他当做垃圾一样丢在角落里佯装看不到。
今后便没有机会了。
无论哪种情感,徐入斐都不会再施舍给他。
伴随烧烤摊呛人的浓烟,董景同再一次开口:“那封信,我放在你餐桌的茶杯下面了。”
徐入斐一怔。
“放心好了,那是爷爷留给你的,我没有拆开看。”
董景同将剩下半杯酒一饮而尽,目光落向对面。
尽管醉酒,没发一言,顾顷的存在感照旧强烈。
董景同的眼神复杂,看着对面两个人。
他唯一一次勇敢,没有怯懦,站在他人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得到有史以来最糟糕的答案。
可人生没有重来,过往都如河流般流淌而去。
“虽然你们在一起不一定会幸福,”董景同说,“但我祝你幸福,徐入斐。
【作者有话说】
本来以为还能再更一章,但最近突发状况有点多,为了不露宿街头,请假几天,等安顿好,更新就能固定下来了,最迟27回!!
第76章 终于习得
董景同走后,周遭一如既往吵闹,这场小小的插曲没能惊扰任何人,夏夜的晚风依旧清凉吹拂。
徐入斐扬起头,任由带着炙烤气息的风吹拂过他的面颊。
等他足够冷静下来,才开口说。
“别装了,我知道你酒量很好。”
落在肩上的重量陡然轻下去,顾顷的眼底毫无醉意,就连这一点,董景同也输给了他。
“刚才他说的你都听到了。”徐入斐说。
顾顷点头。
他听到全程,徐入斐自始至终态度都很决绝,相比之下,对他已经非常宽容,只这一点他就知足。
只不过,有一件事,他很在意。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小斐,他所说的交易是指什么?”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徐入斐歪了歪脑袋。
他喝了几杯酒,不至于到醉的程度,借着似有若无的酒意,模样竟有些俏皮:“如果我说没什么,你是不是先这么算了,然后再找人暗地里调查?”
顾顷欲言又止,无法肯定地说出是与不是。
现在哪怕一丁点的欺骗,都会让两人脆弱的关系出现裂缝,他必须小心翼翼地维护。
但事关徐入斐,他怎么能不去在意?
所以他诚实说了是。
“就不用那么麻烦了,”徐入斐说着笑了下,那双漆黑眸子里到现在才呈现一点破碎的纹路,“由我来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