淌入河流(77)
徐入斐感到一阵荒唐。
顾顷确实喝醉了,他把人困在怀里,嘴里一直嘟囔“别不要我”。
徐入斐的身子抵到墙壁,不小心按灭了灯的开关,一下子,陷入黑暗当中。
短暂看不清彼此的脸,徐入斐说:“可我都不爱你……”
“可是我爱你。”顾顷说。
徐入斐静了一秒。
视觉在黑暗里逐渐恢复。
“我可以、可以扮演你喜欢的角色,我能演。”顾顷的眼睛赤红一片,全然不见平日里的沉稳。
徐入斐说:“顾顷,你喝醉了。”
“我没有,我酒量很好,我骗了你……对不起,小斐。”
顾顷说着凑上前,那模样像要吻上来。
徐入斐避不及,两个人的呼吸交融在一块。
太近了,睫毛扫在他脸上,生出一种痒意,从心底直钻出来,是冒芽的种子,刺破血肉,每一寸生长都粘连着血液,扯断筋肉。
呼吸也湿漉漉的。
顾顷的气息不稳,问他:“可以吗?”
可以接吻吗。
我可以吻你吗。
在假意微醺的那个夜里,他擅自吻上来。
在真正醉酒的这个夜里,他期盼徐入斐的应允。
“不可以。”
徐入斐躲开了,偏过头去,同时推开顾顷,本以为会很困难,却没想到对方跟没骨头一样,被推出去,还一个踉跄。
饶是徐入斐也有点招架不住。
“顾顷,不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你已经那么成功了,今后会有更多的人爱你。”
“可那些人都不是你。”
脸上的眼泪已经干了,有些微的紧绷感,徐入斐点了点头:“是啊,那些人都不是我。”
“顾顷,你也不是非我不可,只是我离开得太早,在你对我还有感情的时候,我就走啦。我从前总是不识趣,后来终于识趣了,不想我们之间闹得太难看。这世上本就没有谁必须照顾谁的道理……那就只是个借口,你能不能忘了?”
“你想要我忘了,一切都当不存在?”
“是的。”
“小斐,那样我会活不下去的。”顾顷第一次用这种说法,伸手掩住自己的脸,自嘲的表情被遮掩。
屋子里静悄悄的,徐入斐听到自己的声音:“所以你真的生病了。”
手表被顾顷随手扔了,现在是什么时间?
算了不重要。
徐入斐的到来让顾顷有种错觉——所有流逝走的都可以挽回,他不再仰仗于精准的计算。
可是怎么能够呢?
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药在哪里?”徐入斐问。
顾顷摇了摇头,徐入斐以为他是抗拒吃药。
“前段时间是在观察治疗,但现在已经没关系了,不然我怎么敢见你?”顾顷直起身,整个人像是冷静下来,垂落的发丝遮住一边的眉眼,“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做什么极端的事情。”
“那就好,我……并非希望你过得不好。”
“我倒希望你恨我。”顾顷竟玩笑似的说,只不过脸上的笑容无限苦涩,“我刚才还和方光阳说,最起码你喝醉还会说讨厌我,那至少说明你没有把我彻底忘掉。”
方光阳当时估计是认为他没救,劝阻的话没说出来,只能看着顾顷一杯杯不停倒酒。
“那只是……喝酒时醉话,抱歉,以后不会了。”徐入斐说。
“以后都不会记得我这个人吗?”顾顷问。
徐入斐没有吭声。
顾顷:“我想这些话你应该不想我说给你听,但……我最初的目的或许不纯,后面不再是了,徐入斐,我是真的爱你。”
像刀片划过咽喉,顾顷每说一个字喉咙里都冒出血沫。
徐入斐说:“我知道。”
他一句“我知道”更加鲜血淋漓地戳进顾顷的心窝里。
“我也不是真的傻,很多事后来也想通了,应该是在日料店里见到你前女友之后吧,你对我的态度忽然变了。”徐入斐笑了笑,眼睛里糖霜一类的东西融化开,是甜蜜的深棕色,包裹住一切尖锐的棱角。“我那时借住你的公寓,你从没有碰过我,没有拥抱没有接吻……那一天之后全部都有了。”
“顾顷,我知道,你后来开始爱我了。”
顾顷看着徐入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呼吸的每一下都是痛的,五脏六腑烧灼起来,但是他活该的。
因为他们之间没有开一个好头,乃至于后面的所有都像一场欺骗。
“今天我来,也是想和你说清楚,医院里我只顾着自说自话,忘记该找你要个回答。”徐入斐的眼神染上一丝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很坚定地望向顾顷,“顾顷,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我放下了,你是不是也该放下?”
“小斐,我爱你这件事让你感到困扰吗?”
徐入斐的呼吸一窒,最后还是点头。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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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徐入斐睡在了主卧,顾顷一个人窝在沙发上。
“没关系,反正我也睡不着。”
顾顷把门带上时这么说。他酒醒得很快,偏激情绪全部被他收敛起来,像是从没出现过。只是眼神略带疲倦,在徐入斐面前强颜欢笑。
那天晚上徐入斐没有睡着,顾顷也一夜没睡。
所有关于过去的回忆都在脑子里翻涌一遍,像生生不息的潮水,闭着眼,人仿佛漂浮在海面,再睁开,天微微亮起来。
徐入斐出门时,顾顷正在做早餐。
“吃了饭再走也不迟。”顾顷说。
徐入斐摇头:“我订了高铁票,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顾顷点了头,四处看看,有些慌乱。
“那需不需要我送……”说到一半,又想起来,“不好意思,我的车坏了,暂时没办法开。”
“你确实不该开车,现在肯定有记者在蹲你,万一被拍到就不好了,你和乔溥心的事不还没解决吗?”
顾顷抿唇,似乎还想再挣扎一下,声音微弱地,“小斐,那你自己走?”
徐入斐笑了,说:“对啊,我又不是小孩子,当然可以自己走。”
徐入斐离开了,上电梯时,顾顷把门开着没有关,就那么目送他离开。
从高铁站下来,徐入斐接到顾嘉柔的电话,女生第一句话是跟他道歉,因为自己骗了他,顾顷已经严厉教训过她。
“对不起,我只是想你们能够和好……”
“没关系,我本来就容易上当受骗。”徐入斐说。
顾嘉柔一顿,再次说道:“对不起……”
“没关系,”徐入斐第二次说道,“顾顷是你哥哥,你为他着想是应该的。”
顾嘉柔:“我知道我现在无论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但是我哥他……过得很不好,他什么都不和我说,什么都要自己一个人扛。”
她说着又哽咽起来,“小斐哥,其实你们的事我也早就知道,我哥已经告诉我了……我、我从没想过我哥有天会喜欢男人。”
徐入斐站在转乘的地铁站口。差了一点点,他没有赶上。
玻璃门在他眼前关闭,车子呼啸着开走了,只有他的影子孤零零挂在对面。
“小斐哥,我哥他真的很喜欢你,一直一直,到现在也没变过。”
好奇怪啊。
老天爷是不是在耍自己?
总是在错误的时间和地点,予以他曾经想要的东西。
徐入斐忘记自己是怎么回答,又是怎么挂断电话。
他站在原地很久,久到下一辆地铁即将停站,他才缓缓蹲下身,将脑袋掩在双臂之下。
许久过后,还是有呜咽声轻泄出来。
三年前在机场,挂断了顾顷的电话,他也在满是人潮的航站楼,不顾面子地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