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添金(77)
“所以你选择相信那个事实吗?”任锦欢冒险问道。
方老板面色不变,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任锦欢便道:“我不认为我说的能影响到你,你的人生经验远甚于我,作为CEO,你对人、事的判断处理自有一套沉淀后的标准,我们所认识的你,局限于工作身份,无权评价过多,只是,我曾听秦老师谈起过你,在他的叙述中,你鲜少以公司掌舵者形象出现,更多是大学室友、饭搭子、一个有激情的同侪,他会因为一个电话来到阿拉丁,不是基于当下事实利益,而是过去情谊产生的‘信任’。事实胜于雄辩没错,但眼见也并非全然真实。”
中年长者听他讲完,简单陈述道:“你在为老秦讲话。”
“是。”他作了肯定。
“你在会上已经做过一次。”
任锦欢明白他暗示,道:“这确实是不明智行为,但我之所以这么做,并非出于那层上下级关系绑定的利益。”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秦老师曾经对我的理解,以及他对我的‘信任’。”
方老板这时重新看过来,细细审视他:“你跟我印象里也有不同,以前你汇报时我注意过你,是个讲究四平八稳的,不像今天这么铤而走险。”
这句话没有流露过多表态,任锦欢也难以揣测对方现在情绪,只能在审视目光中等待下文。
半晌,面前长者别过脸,神情稍有松弛,问道:“老秦在医院里还好吗?”
他微愣,忙道:“手术很顺利,没有大碍,听秦老师家人说,食欲精神都在恢复。”
方老板略略点首道:“行,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上次让助理代替看了一次,这周我也打算去医院看看。”
林染青拿着电脑回到工区,任锦欢买了杯低卡奶茶送她,作为救场答谢。会上,吴铭发觉文档无法访问时,林染青紧随其后发来一条私人消息:“帮我争取五分钟。”于是,便有了之后的“暗度陈仓”。
林染青想到先前情景,长长叹了口气,这应该是她职业生涯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天,“如果要我写今年的工作成绩自评,我一定会加上这条:为帮leader解决烂摊子,公然当着CEO的面篡改报告。”
任锦欢不得不收下这句戏谑,笑说是是是,这个组没你可真不行。
“你当时反应还挺快,居然立马想到先把权限关了。”任锦欢与她一同往回走,想起那刻,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谁知对方停下脚步,错愕道:“经理,我没关权限,我还以为是你关的,为了暗示我删掉海外收益那部分。”
任锦欢闻言顿住,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那个身影,是他吗……目光在无法确定的猜测中渐渐放空,他望向对面楼层。
金向棠看着窗外树梢上一只麻雀,在阳光里蹦来蹦去,很是无忧欢快,这点自然之乐落在八月的最后一天清晨,似乎为这个月的种种带来一场安慰收尾。
屋内人渐渐多起来,距离海外早会还有一阵,几个leader在聊最近的男篮世界杯,不时传来些关于国篮的骂声。忽然,一道兴奋的大嗓门咋咋呼呼窜了进来,曹旭拿着早餐满脸不得了道:“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咱们都错过了战研昨天那场精彩的撕逼大戏!”
在八卦报导方面,他向来是头号冲锋,其余人奔着吃瓜好奇劲让他细讲,曹旭眉飞色舞,仿佛亲眼见证过似的:“你们是没瞧见当时那场面、那阵仗,堪比八大门派齐攻光明顶,任经理杯酒释兵权……”
金向棠坐在长桌一侧,听到被提起的那个人,抬眼注意过来,聒噪的“说书人”正天花乱坠、滔滔不绝,一出风波被说得藏头藏尾、吊人胃口,大伙纷纷催促其别卖关子,屋子里闹闹哄哄。金向棠也在听,但不同的是,所有人在为跌宕起伏的故事而着迷,只有他,试图从加枝添叶的叙述里拎出那个人的零星细末。
结束完一系列重要事项后,金向棠坐在位上按了按眉心,随着印度市场的回归,一亿目标的起量活动接连不断,每个方案都需要他的旁听意见,等到散会已是正午。夏日余热催生出困倦,他打算小憩稍稍,拿着毯子随意找了间公共休息室,待刷卡进去时,音响里的白噪音与开启的睡眠灯提醒他,屋子里已经有人,他为避打扰正欲离开另寻,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一个身影,而这个身影,令他无法自控地停下了脚步——
雾蓝色沙发上,任锦欢斜倚在松软处,陷入安静睡梦,因着休憩方便,衬衫前两粒扣子松松解开,露出一道纤长的脖颈线,自撑开衣领中延伸出来。
金向棠轻轻关上门,来到他身旁,屋内空调温度有些低,出风口冷气簌簌,他想到对方昨天的咳嗽,于是摊开毯子,小心为其盖上。
俯身挨近的刹那,熟悉气息包裹着他,如风般钻入怀里、心底,勾出这段时日中极力克制的某种情绪,他捏着毯子一角,久未松开,无声端看眼前静谧面容,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白噪音里是淅沥沥的雨声、风铃声,令人神经放松,对方睡得很熟,绵长呼吸带动身体持续着微小起伏,昏蒙蒙的暗黄灯光笼罩在周围,如同结界隔绝掉一切声响。
金向棠伸出手,想去抚摸他脸庞,但在几厘处时忽地止住,仿佛有隐形的空气墙伫立在他面前,纵然在过去数个夜晚,他们缠绵相拥,亲密接吻,在黑暗中看着对方双眼,是梦醒后陪伴彼此的最真实存在,也是疲惫灵魂的慰藉,但现在,这一切连同着曾经共同相处的生活痕迹,都已经从各自世界中剥离。
最终,他垂下眼眸,于内心叹息中压制住肆意的情感,离开了屋子。
任锦欢睡得略沉,醒来后费了半分钟才恢复清晰视野,然后便看到杨争已经坐在对面等他,他一惊,直起身说不好意思,问对方等了多久。
杨争也被问得一愣,收起方才的出神,称就来了五分钟。
战研最近需要重构数据基建,工程量较大,为提前排期,任锦欢找上负责这块的杨争,约定中午在这细谈,只是近日太多事务耗费他全部精力,坐下没多久便睡着了。
杨争详细讲起数据规划方案,还根据战研资源,做了诸多备选措施,任锦欢问了几个关键问题,基本都被考虑到,这让他心里稍有轻松,算是几周以来进展最顺的一件事。
他靠向沙发背,听着杨争在白板前的介绍,无意侧头一瞥,才注意到大半垂坠到地上的空调毯,是今年司庆日行政发给全体员工的那件,他拾起来拍了拍,内面还有余温,想是刚刚坐直时滑下去的,难怪睡醒后没觉得冷。
“师兄,谢谢你。”任锦欢摸着手中的绒毯,由衷道出这句感谢。
杨争回过身,见他投来笑意,以为是说数据方案这事,心中不由欢喜,忙称小事一桩,在聊完工作后,他又说了些其他琐碎,看对方一直持着笑回应,觉得时机恰好,便揣着准备许久的计划安排,尝试更进一步:“小锦,你这个中秋有时间吗,我一研究生室友在上海结婚,想多组些人,你要不要一起去,到时会有许多S大同学,然后我们还可以回学校转转。”
任锦欢想了想道:“但我不认识你室友,这样去没关系吗?”
“放心没事,说起来,你应该认识新娘,她是你们辩论圈的。”
任锦欢听他说起名字,有些印象,是F大一女生,确实因为比赛打过几次交道,然后他又想到时露在F大,也认识女方,便对杨争道:“要不叫上时露一起吧?”
杨争微微愣然,忙中找了个托辞:“我看时露朋友圈经常晒各地旅游,可能有她自己的安排,不过到时我替你问一问。”
任锦欢点点头,便答应了,杨争随之将机票宾馆等吃住任务全部揽下,兴致高涨说起行程,他微敛目光,努力扯出热情笑容,只是大脑还没从午睡中完全清醒,有些累,等到对方离开,他才发现忘了把毯子还回去,又因为沾了点灰,只好打算洗过之后再找机会送去。
休息室内的音响仍然在播放下雨声,雨水穿过密密林叶,听起来冷丝丝,仿佛提前进入秋雨时节。他将毯子抱在胸前,起到一个取暖安心作用,虚飘飘盯着模拟落日灯光,想道,又是中秋,原来一年的时间这么快就过去了……去年的他在这个时候与金向棠初初认识,并不相熟,而现在的他与对方认识许久,却又做回了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