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总请自重(51)
郁凛沉默着点点头,眼睛里有烟雾似的凝集。陈桑略低下头,听见他说,从我账上再划一笔钱给他家里,就说是国家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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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安大医院昏白的灯光里,顾怀瑾缓缓睁开眼睛,光线骤然刺入,他下意识地偏头避了一下。
在他合起眼帘稍作缓神的时候,顾清章从门外走了进来。
顾怀瑾合着眼叫了一声小叔,顾清章什么也没说,走过来默默坐在了病床边的椅子上。
如果是平常人家的叔父,家里不听话的崽子把天都捅破了,不被气撅过去那高低也得打折他一条腿。可是在这个家里,从老到少,大人孩子,没一个有那个福气过寻常人家的日子。
顾清章到现在都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小侄儿,疏离漂亮的一张脸上什么情绪都看不到,就只有与他年龄很是不符的冷漠。
倘若他对于一切都能冷漠如初,那这一辈子过下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顾清章把他手上拿着的一张动态CT报告递给顾怀瑾。
顾怀瑾慢慢拿过来,眼神轻缓地从上头一点点看下来。
“你的胃内壁上有一个病灶,表浅型肿瘤,没有发生淋巴结转移。”
顾怀瑾愣了片刻,嘴微微张着,诧异的神情持续了两秒钟,突然,他有点迟缓地笑了一下,望着顾清章问:“是癌吗?”
顾清章看着他:“只是早期,可以手术。”
顾怀瑾的视线慢慢落下去,最后停留在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细细的黑金指环上,他低下头注视着自己的手指,嘴角牵扯着勾起一记自嘲式的笑容。
他低着头喃喃说了句什么,声音太轻了,听不清楚。
顾清章站了起来,思忖片刻,欲言又止。
顾怀瑾刚刚呢喃自语,他在说 :你看,我遭报应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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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早起,郁公馆久违地又收到无名人氏送来的花,正当帮佣阿姨习惯性地抱着硕大花束准备搁到后院去让它自生自灭呢,郁凛从楼上走下来,目光无意地扫到了那束扎眼的黄玫瑰。
他问阿姨,这是今天送的?
阿姨点着头就要把花给抱出去。
郁凛说,放到我屋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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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着什么急出院啊,让我跟弘轩白跑一趟,又不要你住院费你就住着呗!”段孟尘人还没坐下就开始叨逼叨。
段弘轩嫌他呱噪:“你那个嘴就不能有闭一会儿的时候。”
顾怀瑾穿着一身深蓝色便装与最先到的柳玉山并肩站在院子里那株海棠树下,两个人靠近了点烟。
“我昨晚让人给你去电话了,你的人没跟你说么?”顾怀瑾拿着烟在树下的藤椅上坐下来。
段孟尘啊了一声,瞅着他问:“你几点打的?”他哪个人?昨晚他房里有好几个人。
段弘轩懒得听他再给老段家丢人,佣人过来送茶水,他给顾怀瑾递过去一杯:“听说了吧,政治局换血的事儿。”
顾怀瑾抬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地吞咽下去,冲着段弘轩点了点头。
“现在可算是没人压得住他了。”段弘轩笑道。
“谁啊?郁子耀啊?”段孟尘边问边吸溜了一口茶碗里的熟普洱。
“前几天西花厅夜谈,算下来也还有一半的人没到场呢,这里面为了什么你心里有数吧?”段弘轩看向顾怀瑾问。
顾怀瑾笑了笑说:“我也是不知道他们都等什么呢。”对于那一半人里从来只会靠观望站队的那一堆,他也是无话可说。
“他们在等着看你和郁子耀谁能站到最后。”自从枕边人故去,柳玉山话就少了许多,如果不是赶上最近几件大事都撞一块儿了,他很可能都不会来赴约。
“你知道郁子耀的备用飞机是从哪儿飞回来的吗?”柳玉山淡淡问。
“嗯,”顾怀瑾轻吐了口烟出来,说:“知道。”
柳玉山抽着烟不再言语,段弘轩靠在椅子背上眼睛里似有斟酌,只有段孟尘耸耸肩膀,用一口懒散的要死的调子扬着嗓子说:“不是?你们都知道你们倒是说呀!合着就我一个是傻子是吧!那毛子那战机干嘛给他护航?撑的啊?”
顾怀瑾吸完一支烟,右手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套着的戒指。
院落里树影摇曳,清风徐徐,这几个人坐在一处,哪个都是权势逼人风华正茂,然而每一个又都求而不得,辗转反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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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局常委非常规非集中性换届,不举行全体会议,不举行新闻公报,取消中外记者见面会,任职仪式只在玉容山简办。
下面官员更迭完毕,七人组中的空缺也终于选出人来顶全,空了很久的席位在经久地排挤与暗斗中最终落在了来头背景都不算很点眼的,已故李老常委的族孙头上。
对这个结果似乎党内大部分人都还挺满意的,选一个没来头没背景的上来,那就不至于轻易撼得动他们的地位,选一个已经没了依靠的小辈上来,图得就是他孤掌难鸣。
李深泽就是在这样一个处境下坐上了玉容山的高位。
李家的宴贴送到顾怀瑾手上时,顾怀瑾正和柳玉山在会所里吃饭,吃过饭柳玉山就要乘机回上海。
李深泽以替他的继母做寿为名,下帖子请了一些要紧的‘同僚’登门小宴。
帖子写得挺实诚的:家慈寿诞,承庆设宴,谨于寒舍簿酌恭候。
可实际上李深泽那个小妈比他还小了好几岁不说,还是个男的。
柳玉山吃完了,手撑下巴扫了一眼被顾怀瑾随手放在桌边的请柬。
“你去么?”他不怎么经心地问。
顾怀瑾一碗鸡丝粥没吃了就撂了勺子,他叫来徐安,没藏着掖着,当着柳玉山的面让徐安去问李家的家宴郁公馆有没有人去。
徐安立刻就去给他问了。顾怀瑾靠在皮质软椅上,手微微按了按上腹部的某个部位,他目光随意一瞥,瞅见柳玉山手腕上戴了一串透白色在灯光下能泛出蓝色光芒的珠串。
“顾总,”徐安效率极快,这就回来了:“问过了,郁家人都去。”
“都去?”顾怀瑾扬起头来。
“是,说是都去。”徐安答言。
“差不多该走了。”柳玉山站了起来,手拍了拍顾怀瑾的肩,“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柳玉山说。
“我送你出去。”顾怀瑾起身,手掌轻扶了一下椅子,随后陪柳玉山一起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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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的住宅位于东直门俄罗斯大使馆园区内,三层石造贴面的独栋洋房有着显著的东欧巴洛克式的建筑风格。
顾怀瑾的车进园时没有在迎宾区见到郁公馆和国安的车,他从车上下来,身后跟着两名警卫和徐安。
李深泽暂时有事没出来,替他站在花园里迎客的是李深泽身边的一位心腹官员。
那人一瞅见顾怀瑾的车,马上先告离眼前正寒暄中的外交官,领着下属便朝顾怀瑾这边大步走来。
“顾总!幸会幸会……没出去迎您,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顾怀瑾淡淡一笑,伸出手去。
“李先生一会儿就下来,我带您进去,请!”李深泽身边的人不可谓不会来事儿,送到西花厅和玉容山的两份请柬在时间上稍微相差了那么一点,有这一点时间差打掩,至少不会让当今政坛最大权在握的两个男人在下车时就碰到一块儿。
李深泽的家宴办得中规中矩,时不时便有人低腰俯首地过来跟他问好,顾怀瑾对眼前这些玩意儿统统不感兴趣,他今天来这儿的目的只有一个,可现在宴席都开场了,他的那个目的还连个影子都没有。
他喝着热水拿眼睛剜徐安,徐安站在一边看似镇定,其实心里边也打鼓会不会是他消息搞错了。
晚宴开始了有一阵李深泽才姗姗而来,他那位设宴过寿的继母始终都没出来露面,李深泽站在主桌主位后面,笑容得体地举杯向宾客致谢。
“家慈身体不适,先跟各位道声不是了,本来也是小宴小聚,诸位能来我很感激。因我近期职位变动,各方面多有劳动,借家慈这场寿宴李某在此谢过了,以后还请诸位与我相互之间多关照,同兴国家,我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席话后,李深泽举杯尽饮,主客席上有人起身有人仍坐着,但也都举起了杯,真的假的反正是多少喝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