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坠(94)
随便聊了会儿,宁知远终于将行李收拾完毕,最后说:“晚了,不说了,睡觉。”
“这么早就睡?”岑致森不怎么信,“你那里才十点多吧?”
“十点多还早?”宁知远笑了声,“困了,多少天没睡个好觉了,不说了啊。”
岑致森便也算了,叮嘱他:“那你早点休息吧,晚安。”
挂断电话,宁知远起身,去换了衣服。
最后取出那枚戒指,在掌心里摩挲了一下,想要戴上时,想起当日岑致森说的亲手帮他戴,又笑了笑,将戒指塞回了兜里。
出门前他在玄关的镜子里看到自己格外兴奋的脸,视线落过去多停了片刻。
第一次,他觉得这张脸瞧着这么顺眼,再没有那种让他自己都厌恶的陌生不适感。
原来别人说的“从心里生出的笑,也会点亮眼睛”,是这个意思。
套上大衣,宁知远拉着行李箱出门下楼,到停车场后想起自己似乎忘了样东西,将行李放上后备箱又上楼回去了一趟。
是在港城时岑致森送他的那张拍立得照片,之前一直收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他打算一起带过去。
照片翻到背面,目光落向那句岑致森亲手写下的诗,片刻,他将照片收进了自己大衣外套的口袋里。
十一点整,宁知远开车出家门。
难得一晚这个时候离开家,不是失眠睡不着去大街上瞎逛,是为了奔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
阑珊灯火在视野里不断后退,他开着车,行驶在去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上,这一刻连车窗外吹进来的风,都似带着那些令人分外愉快的气息。
到机场还不到十二点,办理完登机手续,他在vip室里坐下,时间还早,还可以看部电影。
宁知远其实没什么想法,打发时间而已,便随便挑了部老片子,片名叫《布拉格之恋》,很应景。
从一开始的心不在焉,后头也逐渐看了进去,并不是他以为的什么爱情喜剧,而是部挺有哲学意义、充满辩证的人性思考的电影。
他没有看完,电影看到一半时拿出手机搜了搜这电影的名字,果然是有原著的,即便是他这种对一切非教材、工具类书籍都不感兴趣的人,也听说过的名字。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机场里就有书店,二十四小时营业。
宁知远看了眼腕表,站起身。
十分钟后他再回来时,手里多了本书。
书比电影更晦涩难懂,开篇就引用了尼采的永恒轮回说,抛出关于生命轻与重的疑问和思考,充满了形而上的哲学色彩。
但它确实是在说爱情,又或说人性。
书中的每一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对人生的态度和对爱情的选择,作者的本意也并非批判,他以旁观者的角度诉说着这个故事,其他的交由读者自行领悟。
宁知远上飞机时依旧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对书中角色的处世观不敢苟同,但如果一定要说,又仿佛从故事里的两个主角身上看到了些自己的影子。
——游戏人间自以为不会爱的男人、渴望从镜子里窥见真实自我的女人。
他或许比书中人更像个矛盾结合体,幸运的是,他生命里不能承受的那一部分轻,他的脆弱、挣扎和无助,最终有另一个人帮他承受了。
或者说,是岑致森救了他。
终于看完这本书,宁知远靠着座椅阖目,身体很疲惫,脑子里却好像有种从未有过的拨云见雾感,很清醒。
片刻,他重新睁开眼,推开了身旁的舷窗遮光板。
和那夜飞往夏威夷度假时,在飞机上看到的类似的画面。
从黑夜到破晓,天光撕裂了昏暝,落进他眼中。
落地布拉格是当地时间早上七点。
宁知远还是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儿,可能只有一两个小时,他却睡得很安稳,再醒来时,精神也很饱满。
到酒店也才八点多,是他昨晚来之前就订下的地方。
——跨年夜那晚岑致森送他的那支打火机,就是当年这间酒店开业周年庆时,赠送给入住旅客的纪念品。
后来他拍了照片上外网查过,确实找到了一点资料,打火机是这间酒店和大牌厂商定制的限量纪念款,只有一百支,这几年连二手市场上也找不到了。
在酒店放了行李,宁知远没有急着联系岑致森,他在酒店的自助餐厅悠闲用了个早餐,拿了份当地的旅游地图仔细研究。
这里号称是欧洲最美丽的城市,也是全世界第一个整座城市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地方,宁知远第一次来,除了来奔赴那场约会,也想四处转转,好好看一看。
他所在的酒店建在地势较高的山上,坐在餐厅窗边朝下眺望时,入目尽是不同艺术风格交错的建筑,深浅不一的红与黄渐次铺开,明艳而绚烂的颜色,清早带了几分初冬寒意的霞光浮于其间,如同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鲜活而有生命力。
宁知远饶有兴致地欣赏了许久,喝完手中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咖啡,他拿起那张地图起身,走出酒店,走进了这幅油画里。
搭上一列当地知名的老式有轨电车,穿梭于这座城市满是小方石铺就的大街小巷,听着铁轨碰撞不时发出的声响,仿佛在聆听这座城市的心脏和脉搏跳动的声音。
车窗外是冬日里的布拉格,古老的城市被这些声音逐渐唤醒,在清早的晨雾氤氲里泛着光。
宁知远安静地看,移不开眼。
拨出电话时,他摊开掌心,任由车窗外进来的日光倾洒下来,笑问电话里的人:“岑致森,你知道我在哪儿吗?”
“在哪里?”岑致森也问,举起相机拍下面前教堂风格奇特的大门。
他也一早就出来了,老师孙女结婚的日子还在明天,今天他打算在这座城市随意转一转。
“你猜一猜吧。”宁知远说。
岑致森低头看了眼刚拍下的照片,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只觉落在自己身上的晨光都温暖了些许。
“今天没加班?”
“没有,不想加班了。”
“出去玩了吗?”
“是啊,出来玩了。”
听到这句,岑致森如同意识到了什么,或者说听着宁知远此刻带笑的声音,他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甚至屏住了呼吸,声音很轻:“你去哪玩了?”
“你猜呢?”宁知远依旧笑着,一定要他猜。
岑致森感知到了自己心跳的加速:“知远。”
“哥,撒娇没用的。”宁知远提醒他。
岑致森认真地听着电话里的声音,除了宁知远的笑声,还有隐约的和自己身边同样语言的背景音。
再是轨道碰撞的沉闷声响,分不清是自电话里传来的,还是他周遭的声音。
直至电话两端的声音重叠,他在那一个瞬间回头,红黄相间的老式有轨电车自他身后驶过,一路向前方。
岑致森几乎不敢置信:“你来了布拉格?”
“是,我来了布拉格,”宁知远的目光始终停在自己这一侧的车窗外,便也没有看到另边的教堂门前,刚才经过时的那个人的身影,“哥,再陪我玩一次捉迷藏吧。”
岑致森的心脏疯跳:“怎么玩?”
“你来找我,”宁知远说,“找到了我,我们约会。”
第66章 最后答案
宁知远没有按旅游地图上推荐的路线走,他坐着有轨电车在城市中穿梭,兴致来了便下去逛一逛,举着手机随意拍几张照片。
拍得满意的顺手发给岑致森,像是有意给那个人的提示,等待着他来找自己。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烤面包的香气,不时有不知名的琴声和乐声飘进耳朵里,中世纪的马车阔步街头,随处都可见吹泡泡的人,将阳光折射成七彩的颜色。
丹枫肆意铺展开,是一种更艳丽的红,与被风卷起的金黄落叶相得益彰,点缀了沿途那些风格迥异、名字也千奇百怪的建筑。
他一路走一路拍,用镜头记录下眼前这一幕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