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变态心理学) 中(396)
朱妈妈闻言浑身一僵,这个干练强势的女人一直绷紧的腰背忽然松了,就像弯了腰的麦穗,头沉沉地低了下去,脸上妆容似乎不堪重负,露出了隐藏多时的憔悴,目光神经质地直勾勾盯着地面。
做警察的早就看惯了人心理防线崩溃的状态,大多是这样,就像是瞬间被抽走了精气神,全身的骨架都散了。
“都是报应。”朱爸爸忍不住了,他长长叹了口气,拿起照片又一张张重复看了一遍,然后重重地摇了摇头,像打哑迷一样喃喃道:“是他们,都是他们。”
周鹏不动声色端详着夫妻二人的神色,他先是拿出一张水泥块的照片放在他们面前,然后琢磨着词句说:“我是在郊区的一个废弃工厂发现的这些孩子的尸体。一般来说,水泥藏尸的案子,凶手的目的是为了隐藏遗体才把尸体封在水泥里,可这凶手却故意让尸体出现在水泥块的外表层,就像恨不得所有人看见死者的惨状。
“法医告诉我,凶手先是把孩子们放大池子里,然后朝里浇生石灰粉和水把孩子们烫伤。孩子们疼得受不了,便分散跑到边上,想从里面爬出来,这时候凶手再往池子里注满水泥,死者就会维持死亡那一瞬间的痛苦表情……这根本不是杀人,是虐杀。不瞒你们说,我做了这么多年警察,这么残忍变*态的手法,这还是头一次见。你们看看,总共十六具尸体,十六个活生生的人,到底是有多大的仇,得下这样的毒手?”
朱爸爸连续深吸了好几口气,每听一句,他脸色就更差一分,尤其是看清那照片上的水泥块,把他们死亡的瞬间,栩栩如生地定格了下来,像是浮雕一样,十六张痛苦扭曲的面孔,拼命朝头顶伸着手,想要挣扎着逃脱。
这简直就是地狱,活生生的地狱,朱爸爸好像终于忍不住了,抽噎了一声,伸出手捂住了眼睛,低声说:“不是他,他不会的。”
“朱爸爸,无论朱珂阳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他现在都很危险,他通知警方尸体的位置,暴露了罪犯的罪行。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杀了那么多学生已经是亡命之徒了,对他来说多一个不多……”
魏威还想再说得耸人听闻一些,但余光看见朱妈妈摇摇晃晃,手指拼命抓着凳板,明显已经撑不住了,于是他特地放软了声音:“朱爸爸,朱妈妈,趁还来得及,我们得赶紧找到孩子,把他保护起来啊。”
“对,对,对,保护起来!”朱爸爸忙不迭点头,慌乱之中伸手去抓魏威的手,哀求地看着他,“求求你了,警察同志,救救阳阳,他不能死啊,他根本什么都没做啊!”
周鹏一下睁大了眼睛,他们分明知道什么,他拉开椅子,一把拽住朱爸爸的衣领,逼视着他:“那就快说,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是谁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要去这样残忍的杀害几个学生!那个自杀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朱爸爸像是被这话刺痛了,忽然浑身一软,整个身体往侧边一倒,摔在地上,然后歇里斯底地抓着头发发出不似人的喘息声。
周鹏蹲在他身边,看他两眼全红了,然后像牛喘气一样使劲吸着气,嗫嚅着说:“都是那群小王八蛋,都怪他们,我儿子只是被抓过去充人数,根本什么都没做!”
周鹏连忙追问:“他们是谁?”
朱爸爸一下盘腿坐起来,用凶狠的眼神瞪着旁边的墙壁:“就是那群人,还有学校,他们想把事情掩盖过去,谁也不能说。”
这番话牛头不对马嘴,但周鹏还是敏锐地听懂了:“你意思是,这些死了的孩子在学校欺负人,导致有个女生自杀了,学校和家长为了不负责任,掩盖了事实真相?”
“具体我们也不太清楚,应该是那群人跑去招惹那个女学生,开了一个很过分的玩笑,那个女学生受不了了,就跳楼自杀了。”朱爸爸捂住额头,有气无力地说,“事情发生后,学校就把我们这些家长叫过去,说是关于这件事,谁也不要说,担心影响不好,以后会连累孩子升学,毕竟明年就高三了……”
所以今天这些家长才会在会议室里莫名其妙说出那番推卸责任的话,个个像是日理万机的大领导,左一个开会右一个出差,迫不及待想走。他们根本想不到自己的孩子已经死了,不仅死了,还是那样残忍的死法。
遭遇痛不欲生的丧子之痛后,受害人家属往往都是恨不得自己亲自上马报仇雪恨,根本不需要警察询问,就迫不及待向警方提供线索,恨不得连头天因为两毛钱蒜皮产生口角的小摊贩都找出来让警察去调查。
然而今天这群家长却反其道而行,不仅不配合警察调查,还明显隐瞒阻碍调查。
是不想抓到凶手吗?
不,是因为有比死亡更加难以启齿的事情,毕竟孩子已经死了,可不能再让他们的名誉受到损害。
他们做了什么?让一个花季少女不堪忍受愿意了结自己的性命,让这些家长和学校三缄其口,甚至是面对死亡,都不愿意开口。
忽然之间,周鹏仿佛回到了家中的客厅,那个在暴雨交加的黑夜里悄无声息出现在眼前的纸箱,那个浑身涂满红色油漆的人偶平躺在地板上,她的书散落在身周,蓝色的吊带裙和白色发箍被扔在了一边,嘲弄的笑声在四周响起,人偶缓缓地站了起来,在越来越大的笑声中,终于是不堪重负,从楼顶一跃而下。
在最为炎热的酷夏,周鹏忽然感到一股冷意窜了后背,他握紧了拳头又放开,深呼吸几次,压住突然涌起反胃感,追问:“他们对那个女生,做了什么?”
朱爸爸目光闪躲:“就是像电视里演的,打她,骂她,撕书,还有……”他顿了顿,难以启齿地咬了下唇。
“还有什么!”周鹏陡然提高音量。
“衣果*照!”朱妈妈突然尖叫了起来,她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怪异的叫声,眼睛里浸满了泪水,“他们给那孩子拍了衣果*照,也不是全衣果,手臂遮住了,然后贴在了学校的公告栏上,其实就是个孩子间的玩笑……那个孩子听说是单亲家庭,又是留守儿童,心理太脆弱,承受不住,就跳楼自杀了。”
魏威本来听得一头雾水,听到这里浑身鸡皮疙瘩全冒了起来:“什么,你说玩笑,拍衣果*照是玩笑?”
“孩子们学习压力大,偶尔会开一些极端的玩笑,的确是过分,我也觉得过分,所以我回家也说他了……”
一个玩笑,十七条人命!
周鹏浑身血液霎时涌进头顶,他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一把拽住女人的手臂把她拉扯起来:“一个孩子啊,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因为不是你的孩子,因为她单亲家庭没有依靠,因为她是留守儿童受了委屈也无处申诉,所以她活该做你孩子发泄压力的工具!她忍受不了,自杀了,你们就说她心理脆弱开不起玩笑,你们怎么说都有理了,还是人吗?我他*妈……我他*妈……你们不是也有孩子吗?凭什么,凭什么,你们就让那个孩子这样不明不白死了!你们就不怕晚上做噩梦,她来找你们吗?”
他两眼发红,里面喷着熊熊火焰,像要吃人似的,凶狠地嗞着牙齿。
魏威赶紧冲上前拽住了他的手臂:“周队,周队,你冷静一点!”
周鹏使劲挣扎着,举在头顶的拳头上鼓着青筋,两条腿拼命踢着,女人惊呆了,边喊边叫人,外面立刻涌进了一队刑警,七手八脚地跑上前,把周鹏牢牢地抱住。
“凶手,他们都是凶手,把他们全部铐起来,一个都不要放过……”
魏威忙把惊恐万分的夫妻两人往外送。
这时,周鹏忽然爆发全身力气,使劲把身旁的警察往外一推,然后一把拿起桌上的照片,狠狠地朝门口掷去,冲落荒而逃的夫妻两人高喊:“你们跑吧!使劲跑吧!他已经在追你们了!你们哪里也逃不掉了!”
照片像雪花一样从空中落下,看着这些死状狰狞、面覆水泥的尸体,朱珂阳妈妈终于彻彻底底精神崩溃了,她后退一步,靠着墙缓缓蹲在地上,捂着脸,号啕大哭起来。